平日我很少出门,但每月朔望两日,我都会去椒房殿朝见皇后,我住在未央宫,又是嫔御,这是最基本的职责。大概是有了皇帝呵护,皇后的性情也变温和了许多,见了嫔御也都是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想如果是我的牺牲能让皇后转了性子,让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些,那这样的牺牲,也算值得了,但是后来我才知道我想多了,她的笑容可掬只是对别的嫔御,我永远是一个例外。
“卫姬是咱们这里唯一给主上诞育过子嗣的,可是个有福气的呢,我也很想沾沾卫姬的福气,早日为陛下诞育嫡子,不知可否请卫姬屈尊来服侍我用药?”皇后笑靥如花的道。
服侍皇后是嫔御应尽的职责,我自然不能推辞,应下后,便有宫人端了一碗汤药上来,鱼纹金碗里乘着黑黢黢的汤药,远远就闻见一股刺鼻的苦涩,素来听闻皇后在求子一事上颇下功夫,今日一见到真是所言非虚,这么苦的汤药她能喝的下去,倒也真是难为她了。
我上前两步,双手从圆盘里捧出药碗,发现这碗汤药极烫,忙又放下,却不料宫人先我一步拿走圆盘,碗底落了空,掉在地上,汤药也撒了一地,众人皆惊,宫人忙跪下来请罪求饶,我亦跟着跪了下来。
“大胆贱婢,今日是抬举你才让你到皇后跟前侍奉,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下贱坯子,竟然也敢在皇后跟前发浪,我看你也是不想活了!”
说话的是皇后身边的长御明珠,若非身边的宫人一直求饶,我险些以为她是在骂我。
“罢了,不过是一碗汤药而已,再去熬一碗就是了!”皇后没有丝毫不快,面上依旧温和的笑着。
“皇后仁善,不同你计较,仔细着你这身贱人的皮,还不快滚!”
那宫人像得了特赦,抓起盘子和碗慌慌张张的退了出去,我知道现在该轮到我了,低头看着已经红了的十指,并不说话。
“贱婢就是贱婢,不管怎么抬举,也是上不得台面儿的,卫姬说是不是啊?”皇后笑道。
她没让我起来,我便不能轻易动,只低头道:“皇后说的是!”
她依旧没有唤我起身,只是让我跪着,自己和众人说话,只是这一次的朝见特别的长,一场谈话从一年四季说到一日三餐,又从一日三餐说到衣食住行,有说有笑的一直快到晌午才散。
从那日以后,皇后虽不曾再折磨我了,但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找理由对我斥责嘲讽几句,不至于太过,我能做的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始至终,我没有多说一句话。这个宫里没有人喜欢我,皇帝又不站我这边,现在不管我说什么都只会给我招祸。
入了深秋,花园内有几丛晚菊开的正好,清纯高洁的瑶台玉凤,雍容华贵的香山雏凤,璀璨夺目的兼六香黄,以及高贵典雅的朱砂红霜,都是及其珍贵的品种,又以各式各样的墨菊,雏菊等的做点缀,红花绿朵,黄白相间,风雅别致。
久不出门,看了这样的花总有几分贪恋,小小的孩子见了也是喜不自胜,手舞足蹈的要去抓,乳母便从中摘了两朵罕见的,给了孩子一朵,孩子得了花,顿时喜笑颜开。乳母又将另一朵递给了我。
这晚菊的花瓣纤细且长,好像蜘蛛突出的长丝,花瓣呈淡绿色,娇嫩的很,稍稍一碰就落了,我以前到不曾见过这样的,举了花问东儿道:“可曾知道这是什么菊?”
东儿摇了摇头:“在上林苑也不曾见过这种的。”
“这花娇嫩,不适合养在上林苑那种风吹日晒的地方!”我瞟了一眼四下,便是在花园这样的地方,经人细心呵护,拢共也没开几朵。
“大胆!”
忽然一声大喝惊了我一跳,回头看去,竟是椒房殿的内侍张远小跑过来,抢走了我手里的花:“你们还懂不懂规矩,这花园里的花也是你们能随便采的么?”
“放肆!”东儿上前一步护着我道:“卫夫人面前,你怎敢撒野?”
“跟这摆谱儿,你以为她还是以前呢?!”张远满脸不屑,又恭敬的跑到假山后面笑脸相迎。
来者正是皇后陈氏,一身菊黄色曲裾深衣,外罩一件淡粉清透的纱衣,黄粉相间的襟口点缀了几朵小花,面上粉黛淡施,髻上的八宝凤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左右两支做工精巧墨玉簪子,配以松花细钿,一改往日大红大紫,金环银绕的华贵做派,如此清新脱俗到让我有些不适应。
“妾拜见皇后”,我屈膝行礼道。
皇后并未叫我起身,只接过张远手上的残花,道:“这般气派,我还以为是谁呢!”
我只是恭敬的听着,并未接话。
皇后回身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又问:“这花是谁摘的?”
我听着身后乳母欲要起身上前,忙道:“是妾摘的,妾瞧着这花好看,忍不住就摘了两朵,想逗逗卫长公主。”
皇后抬眼瞧着孩子手里还捏着一朵,忙示意张远,张远二话不说,又从孩子手里把花抢了去,孩子瞬间就大哭起来。
我回头示意乳母,乳母忙抱着孩子哄了起来。我又道:“妾不知道这里的花不能采,请皇后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