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曾梦麒麟,所以也一直认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个皇子,孩子没了,他绝口不提,也不准大家提,既是怕我听了伤心,也是自己一时间难以接受,如今想通了,说开了,彼此之间也多了一分信任,心更近了,也就更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了。
四月,刘彻下召,大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①。此外,刘彻正式册封二公主幼蓁为石邑公主。
刘彻感慨道:“这么做,也算是为那个孩子祈福吧,希望他下辈子,能再做一回咱们的儿子。”
听他这么说,我心中还略有些伤感,说道:“做不做咱们的儿子不重要,我只愿他下辈子能平平安安的就好。”说完,又继续埋头去绣手里的绣品。
刘彻翻看着我的绣样,说道:“你要送礼,去少府里挑几件贵重的送过去就好,何苦还要淘神费力的亲自去绣?”
我勾了一针,笑道:“国库的东西都是百姓孝敬陛下的,将来还大有用处,我可不敢动。”
“我的不就是你的么,有什么不敢的?”他侧过身来看我:“你老这么在屋里闷着做这个,我怕你闷出病来,要不我带你去上林苑住一阵吧?”
“我懒得动了”我摇头道:“这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我想赶在卫青婚礼前绣完。”
出了月子以后,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平日无事,我便不大出门,一心一意的去绣鸳鸯衾,我的女红并不算好,又耽搁了这么些时日,若再不加紧些,只怕不能赶在卫青婚礼前送出去了。
元光元年,七月丙子,卫青与公孙婵大婚。
多年没有出宫的我,特地向刘彻讨了恩典,准我出宫参加卫青的婚宴。我不喜张扬,也没有要刘彻给我准备的仪仗,只是乔装改扮了一番,一驾小车带着东儿和豆如意便出了宫。
豆如意是刘彻的心腹,为人机灵,身手也不错,刘彻不能与我同去,便派他来护我周全。
卫家和公孙敖家都不是世族大家,婚礼的场面并不算盛大,但花天锦地,鼓乐齐鸣,倒也是极热闹的。卫青身着大红喜服携新妇缓步到堂前行了拜礼,又在众人的祝祷声中入了新房,在喜媪的指引下,夫妇二人行了沃盥礼②,对席而坐,有侍者捧上了美酒彘肉,夫妇共牢而食,合卺而酳③,解缨结发后便算礼成。
曾经的我,也期盼着能有一场像他们这样的婚礼,不用多隆重,只需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两个人许下相亲相爱,携手一生的诺言。而今,我虽未能如愿办上这样一场婚礼,可老天待我不薄,让我遇上了可以执手相伴一生的人。
想到刘彻,我心中总是欢喜的,对卫青道:“陛下本来是想同我一起来的,可他事多不好抽身,又怕来了大家拘谨,不能尽兴,所以便让我给你带话,祝你们夫妻和顺,白首同心。”
“多谢姐夫”,卫青咧嘴笑道:“阿姐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我拉着卫青的手,说道:“成了家就是大人了,以后可就要独当一面了,要学着稳重些,记得好好的对人家,要是让阿姐知道你欺负婵儿,阿姐可饶不了你。”我心知这句话说的多余,可还是忍不住想叮嘱他。
卫青扁了嘴道:“阿姐偏心!”
我笑了笑,嗔道:“怎么越说越孩子气了?”
卫青握紧了我的手,笑道:“不管我多大,你永远都是我阿姐,永远都不会变!”
我点头,靠在他的肩上道:“你也一样,永远都是我弟弟!”
喜宴上的美酒最是醉人,约莫两三杯下肚,便觉得有些燥热,瞥见宴席上众人的兴致正盛,我便拉了东儿到庭院中醒酒。
月明星稀,徐徐的清风,吹皱了淡淡的云纹,惊醒了栖息在草丛深处的蝉虫和青蛙。叽叽呱呱的叫着,就像此时的夜宴一样,好生热闹。
多年不见,庭院中的柳树依然枝繁叶茂,疏斜的柳枝随风轻舞,伴着清浅柔和的月光,落下斑驳剪影,曲折蜿蜒而又扑朔迷离。
“子夫……”
醉意阑珊的我听到这声呼唤,忽而变得清醒,光影重叠间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朝我走来。
他一身月白长衫,欣长的身材在这稀疏的月色下显得有些单薄,清瘦面容上的笑容平淡无尘,一如这初秋凄切蝉鸣。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他修长的影子落在我的身上,挡住了我眼前稀薄的光,让我隐隐感觉有些寒意。
他的嗓音低沉喑哑,就像此刻朦胧的月色,轻轻的道:“许久不见,你还好么?”
我点点头,侧过身去,避开了眼前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