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渊也不知道自己在地牢中待了多少个时辰了。
昨晚他一上了施济孙的飞舸,便被绑的结结实实的扔在了舱底。临近旧港时,有人来给他套上了头罩,顺势在他肋下狠狠打了几拳,打得他腹中翻江倒海,眼前一黑,他下意识地一蜷,背上又挨了几脚。
后来他被人推搡着下了船,手脚被绑在了一匹矮马后面牵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他心里一路暗暗记着步数和转弯的方向。
想来施济孙是不想留他的命了,所以根本不隐瞒他们的去向。走着走着,玄渊就知道了,他们去的地方并非宣慰司的府衙,而是施家的私狱。看来,施济孙抓自己,施二姐并不知情。
十三年前,玄渊离开时,二姐就跟他说:这辈子也不要回来。
可是他没听话,五年前就回来过一次。那一次,经过了周密的观察,仔细的设计,深夜潜入了施家的宅邸,摸到了施进卿的书房,一剑下去,鲜血淋漓,吓得施老头魂飞魄散,却刻意避开了所有的要害。
没有杀施进卿,只是因为玄渊要他活着,担惊受怕的活着,惊弓之鸟一样的活着。让他活的每一天都如受煎熬炼狱。
眼下,玄渊又回来了。只不过这一次,是被绑着回来的。施二姐要是知道了,肯定又会板起脸来,说:“姐姐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算起来,二姐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了六岁,可当年在巨港一起习武时,却总爱一天到晚摆出长姐为母的样子,管他吃,管他穿,督促他练功,不许他偷懒。现在想起来,简直有时候比自己的亲生母亲管的还要严。
那时二姐教训自己,最爱说的话是什么来着?“轩辕,你现在练的每一招每一势,将来都是可以救命的。咱们练武,不是为了欺负人,而是为了把自己的命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绝不能轻易交给旁人!”
可他今晚,就把自己的命交出来了。
玄渊被拉入了牢房,拐了几拐,连着一溜台阶,背后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便从台阶上跌落下来,手臂擦破了一大片,但觉不出疼来。玄渊趴在地上,听到背后锁链的声音和脚步走远的声音,知道人已经走光了,才慢慢地坐起来,自己把头套摘了。
果然,地牢。
虽然看不见月亮,但靠近屋顶的透气窗里,依然渗入了撩人的月色。玄渊将背靠在潮湿的墙上,闭上了眼。
施济孙没有立刻让人折磨自己,肯定不是因为好心,而是赶着去给施进卿报喜去了,暂时顾不上。现在自己像条死鱼一样被锁的牢牢的,他才不着急,要杀要剐,得听他爹的意思。
此时对玄渊来说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的体力,这里又不是天牢地狱,他一定逃得掉的,他必须逃得掉。
因为外面,有个丫头在等他。
玄渊虚眯着的眼睫轻轻颤动,嘴角牵动地笑了。
丫头的嘴唇真软,比他想象的还要柔软。舌头真糯,被自己搅得无处可躲,最后怯生生地被他擒住,肆意地裹敷吸吮,纠缠在了一起。她没什么经验,这不奇怪,可是他知道,他的吻,撩拨得她动情了,出海之后脸上潮红一片,肌肤上蒸腾着热力,身体乖乖地契合在自己身上,自动自觉地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那一刻,就仿佛为他而生一样。
若说前几天玄渊只是粗粗动了点心思,那么今天他在出海的瞬间就已经决定了:这丫头合该是他的,将来不止要为他笑,也总有一天会为他呻/吟,为他战栗,为他化作一池春水。他必须出去,握着她的腰,看着她的眼,向她正式地宣布:“让你那个云亭哥哥死一边去吧。你,是我的。”
玄渊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的命,只是为了过去,苟延残喘罢了。对他重要的人,十二年前都死了。
可是今天,他才突然惊觉,原来他也可以为了将来,为了一些活着的人,更好地活下去。
头一次,玄渊发现,有人等着自己回家的感觉,真好。
真讽刺,怎么偏偏是在这命悬一刻的时候才觉悟呢?玄渊嘴角弯着,讥诮地微笑着慢慢闭上了眼。
玄渊是被一阵乒了乓啷的声音吵醒的。他居然睡着了,还依稀做了个梦。
好像是回到了童年的旧港,他躺在床上,母亲坐在床边,一脸哀愁地看着他,说:“轩辕,你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
记忆中玄渊好像从来没有见母亲笑过。娘亲脸上总是带着那么淡淡的哀伤,美艳之中带着几分凄楚。为了博她一笑,阿爹总会把抢到手的最好的最美的东西送过来。隔三岔五,娘亲的房间里就会堆着珠宝玉翠,绫罗绸缎,香料象牙。母亲看了这么多好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也只是勉强礼貌地动动嘴角,笑意还没化开就消失了,然后柔软地低下头去,那股子我见犹怜的样子,总是立时就把阿爹看呆了,然后一把将玄渊推出门去,说:“走走,别处玩去。”再咣当一脚踹上门。
阿爹宠娘亲,旧港的人都知道,所以玄渊虽非阿爹亲生的儿子,但大家也渐渐地开始少爷少爷的叫他。阿爹爱屋及乌,对他确实有几分视如己出的意思,高兴了也会大叫:“儿子,过来给爹举一下!”
可是阿爹这么宠,母亲还是病了,渐渐地形销骨立,慢慢地委顿荼靡,阿爹来的也少了。每次来,依然带着很多的东西,坐在母亲床头,欲言又止。
有一次,阿爹又来了,破例地没有带一大堆东西,只手里握了一本书。
哪想到母亲看到那本书,眼睛竟然突然亮了,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将那本书翻了又翻,最后还抱在了怀里,抬眼看着阿爹,嫣然一笑,垂垂病态之中突然闪耀出明艳照人的光芒,玄渊站在床脚,听见母亲低低地说:“你费心啦,谢谢你。”
那想必是阿爹第一次见到母亲真心地笑容,竟然呆呆地看了半晌,才说:“环儿,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是个大老粗,贱民出身,即便拿命出来搏了个南洋的国王,在你心里,也依然是个下贱的海盗,和你的相公比,差了很远。自从你带着轩辕来了我这里,但凡你想要的,我只要给得起,从来没有犹豫过,总以为时日久了,你就认命了。可现在看,我虽得了你的身子,你的心却从来没给过我一丝一毫。我现在也不惦记这些啦,只盼你好起来。你若真地好起来,我,我送你回你相公身边也成……”
娘亲听了这话,眼里就慢慢地湿了。过了一会儿,她竟然伸出手来,主动握住了阿爹的手,轻声地说:“你是个真正的汉子,我心里并非一点都不敬你重你,只是我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再也住不下第二个了。”
阿爹反手握了娘亲的手,铁打的汉子,竟然喉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