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顾枕半闭着眼睛,摊开四肢躺在甲板上,午后的江风带着一丝凉意,减淡了晕船带来的疲惫。
梁国三面环山,南边是一大片沼泽草滩,人迹罕至,西、北两边的雪花山终年积雪,梁国赖以生存的梁江便发源于此,自西向东奔涌而去,东边峡谷连绵,迂回曲折,这一日伊宾里船队已经进入了滩多水急的画眉关,行过一千里画眉关,进入伊宾里境内,便该改名叫天鹅河了。
刚登上这艘大楼船的时候,顾枕还能凭栏眺望两岸青山,寄托自己去国怀乡的惆怅之情,而今江面狭窄,江流湍急,他吐得筋疲力尽,现下抛却仪表像死狗一样躺在甲板上,才能让自己消停一会儿。
关宁凉、李映和安妮、丹尼以及真正的阿瑟坐在船舱里,倒是一直不消停地瞎聊,李映的伊宾里话还不错,倒是可以跟三个伊宾里人熟练交流,关宁凉就只能嚷嚷“说梁国话吧”,要求他们照顾自己文化程度低。关宁凉热情洋溢,安妮见多识广,丹尼是个话痨,李映刻薄而有见地,阿瑟虽然话不多,却经常放声大笑,这些人从两岸猿啼的精怪传说,侃到山寨土匪的丰功伟绩,又从伊宾里的造船技术,聊到梁国的男女比例,顾枕觉得脑子里有好多飞鸟扑棱,叽叽喳喳。他望着一丝流云也没有的天空,想起了太学里的鲁夫子。鲁夫子一度呕心沥血地苦学而毫无建树,人人都知道,他家中一位老母一位老妻互不相让,还有一位寡居的老姐姐添油加醋,加上四个儿媳妇天天扯皮,八个孙子孙女轮流上房揭瓦,后来鲁夫子自己弄聋了耳朵,这才走上学术上突飞猛进,生活上喜笑颜开的人生巅峰。
在关宁凉和安妮开始争执“小鱼小虾是烤着吃好还是煮汤喝好”、“捣衣的姑娘和唱船歌的姑娘哪个更好看”的问题后,李映选择顶着正午的太阳出去看火铳,丹尼和阿瑟则拿出了棋盘开始下象棋,顾枕觉得耳畔清净了很多,其实只要聒噪的人少一些,倒也不必弄聋自己,他杂乱的思绪飘忽着,胸中烦闷似乎减轻了一二,甚至能够听出他们已经吃完了果干儿,眼下正在嗑瓜子:
“你看看我们小八都给颠成什么样了!”这是关宁凉的控诉。
“是他娇生惯养吧?我们来的时候还是逆流而上的,卫队这么多人,该吃吃该睡睡,就是那些肥猪骏马,也没像他反应这么大,我的船是伊宾里最好的,又结实又稳当,如履平地!”这是安妮的反驳。
“你们来的时候是先过画眉关,那些肥猪骏马才从岸上上船,自然经得起颠簸了,现在都在船上呆了半个月了,又遇到险滩激流,你看看,小八的脸都陷进去了,原来还能捏一捏的……”关宁凉深感可惜。
“我们这么多人,又加上你们梁国的人,还有你们皇帝给他准备的彩礼,什么面啊豆啊,大箱子小盒子的,装船就装了十天,不走水路回去,难道背着这些东西走山路?”安妮坐在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瓜子:“我们卫队是矫健儿郎,不是猿猴,翻山越岭实在费劲,哪有坐船舒服?何况他这吐啊吐啊的小身板儿,爬不了两天就腿软了吧?”
“可怜小八所托非人,也是他命中有此一劫。”关宁凉简单地表达了自己对亲表弟的情意,又托着下巴打听大朝会的种种细节:“说起来,大朝会的时候皇上怎么交代的?”
“你不是看了邸报吗?大梁平昌二十四年,正月十六,勤政殿大朝会……”
“不不不,邸报写得多没意思啊!听说丞相数了一遍前朝公主驸马的事迹教育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