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摆在大周朝廷面前最棘手的难题。京师城北部有三道屏障,第一道屏障就是边墙关隘及其附近的堡、卫、所。比如古北口这是关隘,但这座关隘太过重要,所以密云后卫也设在这里,同时古北口旁边是白马关,也极为重要,而白马关身后就是冯家堡和高家堡,这都是军事聚落。潮河所和曹家寨都是支撑边墙的据点,但是真正最重要的机动兵力驻扎地则是石匣营。石匣营这里常驻着三个营的机动兵力,其中两营精锐步卒,一营甲骑,可以随时策应东起磨刀峪——墙子岭,西到石城匣——石塘岭这一线的堡寨卫所。第二道屏障就是怀柔和密云,其实如果要算昌平也可以算进来。这里是第一道防线的战略纵深地带,一旦第一道防线失守,可以稳步撤退到这一条防线阻击敌军。怀柔和密云都不但有良好完善的防御体系,同时城中亦有粮仓、草料场、武器库等完备的物资库藏,可以支撑起一段时间的战事消耗。可以说一旦敌人大军入侵,第一道防线往往因为太过单薄和直面敌人,而且战线漫长,很难抵挡得住敌人的突击偷袭,所以一般说来战事都会在第二道防线和第一道防线之间展开搏杀。但是这一次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配合得太过默契,尤其是选择了从侧翼的宣府突破,一举拦腰侧击,把整个第二道防线给打废了,迫使大周军不得不撤退到第三道防线。第三道防线就是(昌平州)——顺义——平谷——三河一线,昌平州由于其特殊位置,即可以算作第二道,也可以算作第三道防线,要看具体情况而定。这一条防线一旦失守,那么京师城就真的只有靠千百年来巍峨耸立的城墙来捍卫自己安全了。第二道防线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怀柔和密云两县不但人口众多,县城亦相当繁华,两县人口超过三十五万,一旦被城镇被毁,人口被掳掠灭失,那么这意味着北部就会形成一个空白地带,而这恰恰是支撑起第二道防线的基础。朝廷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这里空白的,这意味着一切都要重建,包括人口的迁移过来填补,这又将是一个天文数字的消耗,对于朝廷来说,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蒙古人南侵所图为二,一是财货,二是人口,财货好说,人口对于草原部族来说更重要,这些军户、农人、匠人、商人掳掠到草原上,都能为整个部族生产生活带来巨大改变,所以对于朝廷来说,这既是损己,更是资敌,绝不能容许。“李如樟部也还有一万人左右,让其退守曹家寨,能否守住?”柴恪想了想问道。“难。若是没有支援,我们需要考虑李如樟部的士气在这种情况下能支撑多久,我不太看好。”袁可立不客气。花厅内气氛陷入了凝滞,支援?支援从哪里来?现在顺义平谷这一线战云密布,大家都在为这一线的防线稳固而大举增兵,哪里还有力量去增援李如樟部?而且就算是有余力,怎么绕过敌军防线,到后方去支援李如樟部?“报!”“嗯?”袁可立鼻腔里轻哼一声,“递进来,哪里来的?”“尤世禄大人送来的,尤世功大人也看了,请递送兵部暨内阁、皇帝。”来人气喘吁吁,显然是马不停蹄送来的。“哦?”袁可立来了兴趣,“尤世禄的手书?”“好像不是,是从迁安那边递到尤世禄大人那里的,尤世禄大人看完立即就送尤总兵那里,尤总兵只是粗略一看,就让送到兵部来了。”职方司一位主事面带兴奋之色,呈进来送给郎中看的,他肯定要先查看内容。袁可立也注意到了这位主事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儿,鼻腔里再度哼了一声,伸手接了过来,一阅之下,也是乍然变色,“嗯?!”柴恪和其他几位郎中都注意到了袁可立的面部神色变化,“怎么了,礼卿?”“子舒兄,您请看。”袁可立深吸了一口气,面带红光。柴恪狐疑地瞅了对方一眼,接过来眉峰陡然耸起,一目十行掠过,然后收回目光,短暂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品味这张纸签上的内容。笔迹太熟悉了,除了冯紫英这个家伙,还能有谁?四千步卒,其中一个营的火铳精锐,在迁安城经历了一场血战,重挫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加上太平寨的部分蓟镇精锐,从喜峰口出关,走燕山山地,跋涉三百里,从雾灵山南部进入曹家寨。柴恪心中浮起整个燕北地图,不得不说冯紫英此子胆大若斯,四千兵马要绕行关外的燕山山地,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措,关外历来是蒙古人的游牧地,大周军鲜有出关的情形,而且区区四千人,如果一旦被这些蒙古人逮住,那就是一场灾难。但是冯紫英在信函中也说得很有道理,现在察哈尔人也好,内外喀尔喀人也好,主力都已经进入边墙以内,在边墙外顶多有一些小股游骑,四千精锐并不惧怕。而且出关所行军路线皆是在燕山山地中,有蓟镇长期活跃于这一线的夜不收带路,并不是什么问题,蒙古人的游骑基本上也不太会游弋到这一线来,当然来了三五十游骑也不在话下。关键在于这时间上,和四千兵马的补给能否跟得上。冯紫英在信中也详细介绍了整个兵力构成和补给想法,并把整个行军线路也作了介绍,应该说还是很具有可操作性的,当然这个可操作性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大胆,风险一样巨大。一旦在行军过程中遭遇一些意想不到的意外,耽误了行程,比如暴雨山洪,比如道路阻塞,几千人马靠什么为生?三五十人你可以打猎,三五百人就得要饿死,三五千人那就是要全军覆没了。柴恪看后细细思考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说话,递给了孙承宗,孙承宗又细细看过之后,递给了袁应泰,然后又传阅到了丁元荐手中。几个人看完之后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袁可立打破沉寂。“子舒兄,我看可以,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不知道冯紫英话语中这一营火铳精锐的来源,他语焉不详,什么其父亲兵一部来协防,然后费时三月训练而成的永平民壮新军,哼,三月能把一直民壮脱胎换骨,他真以为是《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不成?多半还是其父的亲兵营都给了他,然后补充了有些民壮装点门面,也好壮胆,冯唐的亲兵营我印象中并未完全达到一个完整营的基数,估计也就补充了几百人进去而已,没准儿还是南下时冯唐补入的,……”袁可立的话也赢得了孙承宗的赞同,微笑着道:“亲兵营倒是说得过去,大来兄也就可以放心了,也可以理解嘛,舔犊情深,冯自唐年过三十方得此一子,冯家又是一门三房到冯紫英这一代又只有他一个,所以怎么也不为过。”袁应泰轻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按照大周惯例,参将以上基本上都有自家亲兵护卫,大多是自家家人、仆从和一些长期跟随的亲随组成,规模不一。像冯唐这种辗转大同、榆林乃至辽东诸镇的高级将领,亲兵数量数百上千都很正常。当然一个营的规模略显夸张,但也说得过去,毕竟那里是辽东镇,面对东虏和察哈尔人夹击,而且又是李成梁的地盘,怎么重视自家安全也不为过。亲兵几乎就是高级武将私军牙兵的代名词,主将要怎么用都是他的自由,一般说来朝廷不会干预,当然你要带入京师城那肯定不行。不过冯唐一下子把整个亲兵营都给了自己独子,甚至不顾自家的安全,也足见对这个儿子的看重,对永平局面的担心。“那稚绳,你的意见也是此策可行?”柴恪心中逐渐安稳起来了。如果冯紫英这番建议之策得以完成,那么李如樟部基本上就能稳住阵脚,起码可以在曹家寨这一隅站稳脚跟,就能对整个背面战场的蒙古人起到极大的牵制作用,甚至能极大的制约蒙古人在顺天府境内的滞留时间,让其不能为所欲为的掳掠抢劫,毕竟这一支力量就像一把匕首顶在他们腰眼上,让他们回去的路上多了一个不可测的风险。“子舒兄,紫英不是在信中也还没有完全确定么?他说他打算要和宰赛见一面,谈一下,……”孙承宗的目光炯炯,“我倒是很期待紫英的这一手,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现在大获全胜,气势正盛,他怎么和宰赛谈?如果,我是说如果的话,宰赛真的别冯紫英说动,不听林丹巴图尔的号令,哪会怎样?”哪会怎样?众人眼睛都是一亮,那遵化两万大军立即就可以腾出拉了,那对于平谷、三河一线的尤世禄部,简直就是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啊!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