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喜欢来城头这里痛哭,因为各种各样伤心的事情。
来者大多数是女人。
龙没有去问她们为什么要哭泣,到底是发生怎样的事,把她们引来这里。
她们拖着疲倦的身躯踏上城墙,眼睛游移不定,她们望着拍击在墙体上的寒风,犹豫着是否就这样跳下去,一了百了。
大概每十个人里面会有一个人真的跨过城墙,纵身跃下,而每十个跳下去的人,大概会有一个活下来,没有当场死掉。
而那些死去的尸体,十具会有九具被嗅到血腥味的野狗和豺狼叼走,大概就只有一具会等到生前认识的人来收走。
流动的是数字,不变的是公式,在世界这一庞大且复杂的信息流面前,人显得格外渺小,跟一只蛾子没多大区别。
越近年关,天气越冷,尤其是大部分商铺结账之前,来这里吹风的人就越来越多,这一段时间来的很多是男人,他们要么在龙的身边大吐苦水,说如今的生意有多难做,客人又有多蛮横无理。
要么就是带着酒来,一瓶接过一瓶地闷头喝,已经有好几个男人醉醺醺地在爬上城墙,在狭窄的砖面上行走,摇摇晃晃,前脚一踩空,后脚就跟着掉了下去。
对于龙来说,理解他们这种行为并不困难,总的来说,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向往着远方的心吧。
渴望出走,渴望把所有的烦恼都丢掉,渴望来一次永无尽头的旅行。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远方。
目的地并不明确,有人说终点站就是天国,也有人说那个地方其实叫‘乐土’。
传说是不靠谱的,说不定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乐土,人们日复一日地奔波,日复一日地争吵,就是为了验证乐土并不存在,利益和纠纷遍布世界各处。
夜幕降临的时候,城墙是一条明显的分割线,将灯火照亮的光明和荒野深邃的黑暗区分开来,龙是这里的见证者。
他见证了无数不该发生的事和应该发生的事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了,见证了无数的荒诞和无序在默默地支配着这个世界。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逻辑可言,生命在混乱主导的命运中喘息,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忽然离开。
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提前预料到的,很多时候,龙也会想不懂,为什么那些人连去死的勇气都有了,就是不能将那股勇气分一些出去,用以重新开始么?
赴死可是一件需要消耗很大勇气的事啊,相比之下,活着反倒简单很多。
往往只需满足吃喝拉撒等基本需求就可以了,平时多加留意,总能触类旁通地学会一些东西。
好比某座虎扑山的一些老兄,生性热爱钓鱼,善于利用垂钓的时间学习和思考。
可以说,除了钓不上鱼,他们几乎啥都略懂一二,尽管每天都空手而来,空手而归,可他们仍然在钓鱼的路上一往无前,就像一支去往长征的军队。
于是,人们把他们称作为‘空军’,口号是,我要翻过那座山,我要钓到那条鱼,实在不行,我就把别人的牛背走...
绝不‘空军’!
....
龙预感到有人来找他,那是要把他拉回现实中的人,留给他发呆的时间所剩无多,截止在一个老头儿的怒骂声中。
老头儿骂他是管不住自己鸟的狗畜生,不知廉耻地搞大了他女儿的肚子,然后又抛下她和孩子,一走了之。
龙回过头,平静地直视这个愤怒的老人,声音平静地说,“我没想走,我一直都在这里,是她没来找我。”
他讲话的速度很慢,大概是很久没开口说过话的缘故,他口音显得有些许生硬干涩,落在老头儿的耳里,却忽而变得怪异起来,像曲针一样别扭。
于是,老头儿就干脆跳过了理解的过程,气得发抖,张口就来,“我就说你们这些外乡来的杂碎就没一个是好东西,不仅手脏脚脏,就连心也脏的,跟屎一样臭!”
“我不是外乡人,”龙还是平静地说,“我在这里出生,这里就是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