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外臣便告辞了。”
张仪从湖面收回目光后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随后转身对韩皇行礼道,说起来自己也挺替这个老人可悲的,对比起其他诸国的君王来说,他没有自家殿下那种气吞山河的大气,也没有楚,魏的勃勃野心,更有没老齐皇舍生的无畏,即便是他的祖先也曾辉煌过,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相比之下他更像是一个寻常老人。
或许他不应当生在帝王家,
更适合当一个安安稳稳的富家翁。
张仪如是想道。
“张先生……”
韩皇欲言又止道,
手指刚刚抬起又突兀的顿住了,实在是眼下这世道让安稳了大半辈子的他实在有些看不透,边境的十余万兵卒,新郑城高大的城郭,大内宫廷层层叠叠的殿宇,都不能让自己感到安稳。
“放心吧,陛下!”
“外臣,近来无事不会离开新郑城。”
“若是有事陛下可随时传唤外臣。”
张仪转身郑重道。
“如此,便劳烦张先生了。”
韩皇苦涩一笑。
望着那渐渐消失在御花园中的身影,
也不知为何右眼皮轻跳不止,
……
“小雪气寒而将雪矣,”
“地寒未甚而雪未大,”
“这大冷天,若真是打起仗来。”
“还不晓得天下要冻死多少人。”
直到张仪走后许久,韩皇还是枯坐在凉亭中,望着平静的湖面喃喃出声,仰头间不知不觉竟是有雪花飘落。
枯瘦的手掌伸出凉亭,
晶莹的雪花落在指尖,
没有赏雪的闲庭雅致,
反倒是一种彻骨冰寒。
“陛下,天冷了,回宫吧。”
一位身穿长裙的妇人缓缓走来,没有齐皇后那般保养得当,更没有徐娘半老的味道,只是身上大气的长裙衬得那位老妇人几分贵气和慈善,此时站在韩皇身后笑容温和。
“父皇,回宫吧,安儿冷。”
说话的功夫一个身穿蟒袍的小娃娃凑到了韩皇身旁,极为亲昵的抱着韩皇的胳膊,小脸被冻得红扑扑使劲在韩皇胸口蹭了蹭。
“陛下!”
“打仗的事还是让底下那些将军操心吧。”
“外交的事还是让底下那些朝臣操心吧。”
“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臣妾实在是看不得陛下如此忧心的模样。”
一件厚重的外衣轻轻搭在韩皇的肩头,随行的宫女端上来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是一碗姜汤,还飘着几粒葱花,看上去甚是喜人。
“陛下,臣妾亲自熬的,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别惹了风寒。”
韩皇后亲自端起姜汤给韩皇喂下。
一碗姜汤下肚,
整个人都暖和许多,
可望着凉亭外越下越大的雪,目光又落到了身旁得皇后和年幼的太子身上,不知为何越发有些忧心。
“陛下,瑞雪兆丰年。”
“何必如此忧虑,早些歇着吧,”
“还是身子骨要紧一些。”
“虽然安儿还小。”
“可陛下不要把担子挑得太重了……”
韩皇后温婉的声响在耳边想起,韩皇闻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自家皇后的手背,另一只手则是攥住了自家儿子,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类天家即便是在历史中也是极少的,说起来韩皇子嗣不少。
可天家自古以来皆是立嫡长子为尊,
所谓嫡长子,
那个“嫡”极为重要,
早些年韩皇后所出的长子不幸患病夭折,
自己也是拼了老命,
在耳顺之年老来得子,
而如今自己六十有八,
可太子不过总角之年,
寻常百姓都是疼爱幼子,帝皇之家也是如此,不过碍于规律只得立长子,而这安儿本就是嫡系而出,自己其他儿子都已经到了中年,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个亲生儿子,可谓是出生之时便惹恼所有的子嗣,可越是这样,韩皇对自家安儿便是越发疼爱,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哎……”
“如椒房所说,安儿太小了些。”
“朕……”
韩皇手掌轻轻的揉着安儿的小脸,满脸都是宠溺,自己没想过他做开疆拓土之主,只也没想过笨鸟不飞,下个蛋便让自己飞的狗屁道理,只想着他能守好祖宗基业就够了。
“罢了,罢了。”
韩皇挥了挥手后往寝宫走去,
大门合拢,
铺着地龙的宫殿温暖如春,
可透着那烛光摇曳的灯台,
韩皇总觉得窗外的雪赤红如血,
““雪”?”
““血”?”
韩皇喃喃出声心神微怔。
韩皇将被子裹得很紧,可在厚重的被褥也挡不住从骨头缝里便涌出来的森寒,天冷了,人老了,动弹不得了。
“安儿,你要快些长大啊!”
韩皇躺在被窝里思绪万千暗自念道。
……
翌日,
推开宫门,
层层殿宇瓦片之上已经染上了薄薄的白色。
腿脚有些酸痛,
可还是推开了搀扶的太监,
强行支撑着身子往大殿走去,
脊背停的笔直,
步子不疾不徐,
任凭腿脚的疼痛还是不曾慢下来半分,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不能让朝臣看出来自己老了,已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自己还是韩国的主心骨,
自己还不能倒下,
至少在太子成人之前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