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房间里,妃红纱衣女子与青衫少年剑客,二人对坐。
两两相望,相望无言。
气氛有些尴尬。
李子衿想了想,还是先将背上的翠渠剑取下,放在一旁,又将一枚金叶子放在茶桌上,推到坐在对面那位姑娘身前。
少年以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没有想象之中的妖艳妩媚气息,反倒像是一位千金小姐的闺房一般,装饰素雅,檀香清淡。
只是檀香之中,还有一种较为特殊的材料,名为“合欢”。
此物盛行于扶摇天下各大青楼,也多用于夫妻之间,可令男女“意乱情迷”,会相互对对方心生情愫。
屋中左右两侧各自悬挂了不少字画,支撑着房梁的数根圆柱也多有题诗。
“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
“眉共春山争秀,可怜长皱;清润玉箫闲久,知音稀有······”
如这般诗句,屋内还有许多,如同考榆河上的千百朵花一般,这间闺房之中的各种文人题诗,也在争芳斗艳,各有千秋,不胜枚举。
李子衿虽不懂诗,却也感慨于那些来此题诗之人文采斐然,同样是面对这样一位秀色可餐的姑娘,他就写不出这样的诗词来。
那位花魁,倒也不急于将那枚价值万两黄金的金叶子收入囊中,反而是主动开口解除了气氛的尴尬,她瞥见那青衫少年郎,在瞧周围的字画和题诗,便笑道:“都是些客人聊得兴起了,诗兴大发,非要题诗一首,久而久之,屋里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少年点头道:“姑娘想来极美,才会有这么多才子愿意为你写诗。”
其实李子衿说这句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听在那位见过不少男子的花魁耳里,却反倒是给她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她还以为是这位公子,也急不可耐地想要一睹芳容,所以才会有此“暗示”。
女子不急不缓地拿起一只鸳鸯壶,笑问李子衿道:“公子想要饮茶还是饮酒?”
“你这里······有剑南烧春吗?”他不假思索道。
李子衿此问,倒把这位花魁给难住了。
“剑南烧春,那是什么?”她好奇问道。
“家乡的一种酒酿,也对······鸿鹄州这么远,没有才正常。”李子衿有些失落,“算了,还是饮茶吧。”
那位花魁点头,以指尖轻触鸳鸯壶把手上的一个小机关,将预先准备好的酒替换为了茶,为那位青衫少年和她自己各自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
这件鸳鸯壶,李子衿此前在不夜山参加朝雪节时也见过。
好一些的鸳鸯壶,机关设计精巧,可蕴藏的酒水极多。次一点的,也能分装最少两种不同的酒水,相当方便。
扶摇天下山上山下,都离不开墨家子弟的影子。
大一点的物件,有仙家渡船、符舟、机关兽、机关鸟、攻城弩和守城车······
小一点的物件,有鸳鸯壶、玲珑袋、机关人、袖箭······等等。
李子衿对于墨家兼爱非攻理念,一直心神往之,想不到在这地处偏远的鸿鹄州小小郑国,也可以见到墨家手笔。
倒好茶后,她缓缓坐下,稍稍斜低着头,以右手,从左往右轻轻揭开面纱。
如一朵出水芙蓉,于涟漪之中蓦然升起。
风姿绰约,惊为天人。
美。
极美。
很难更美。
这是李子衿心中第一个念头。
少年甚至不自知地略微将视线移开,不敢再直视那位花魁的绝美容颜。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年龄分明与自己相仿的姑娘,竟然已经是郑国声名鹊起的花魁了?
再联想到之前吕高阳所说,有不少来自京城的权贵,想要纳这位花魁为妾,将其接到京城去享荣华富贵,只不过都被她婉拒了。
那时李子衿还以为那位镖师言语之中有夸大其词的嫌疑。
然,此刻见到传闻中可令百花失色的女子真容。
李子衿自问已经见过不少容貌极好的女子了,然而此时,就连早已见过苏斛、唐吟、云梦三位堪称倾城之姿女子,心中更有心上人陆知行的少年郎也不得不服。
眼前女子,花魁的名头着实当之无愧。
她让李子衿重新懂得了何谓“百闻不如一见”。
当少年再重新审视这件闺房中的那些文人题诗之时,忽然又觉得那些诗词与这位姑娘的姿色比起来,反而黯然失色,好像再好的诗句都不足以形容眼前女子的容颜似的。
“公子怎么了?”
她问。
“没······没什么。”
他答。
“是我不好看么。”
她又问。
“不是,师师姑娘自然是极好的,如同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身上带着寻常女子不易得来的仙气。”
他再答。
少年口中的寻常女子,其实是指“山下女子”,只是不愿意暴露山上人的身份,他没有以炼气士的口吻向她诉说。
而那位已经揭开面纱的女子,一如世上其他的女子一般,忽然就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追问道:“那公子为何不看我?”
李子衿撇着头,答非所问道:“不然姑娘还是把面纱戴上吧。”
她对眼前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公子,开始感兴趣起来了。
别的客人都巴不得她早点揭开面纱,这人倒好,反着来?
不知怎的,她忽然就起了捉弄他一番的心思。
谁让花魁的生活如此枯燥无味呢,难得碰到一个有趣的客人,自然免不了起了“玩心”。
“好了。”女子轻声说道。
李子衿转过头去,发现她根本就没有戴上面纱,顿时有些脸红,“师师姑娘何苦蒙骗在下······”
她眨了眨眼,满脸笑意,酒窝浅浅,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说道:“我既是青楼女子,会骗人不是很正常么?”
不过第二眼再看这位花魁,便不再有第一眼的惊艳感受了。
李子衿也逐渐平复了心情,随手端起茶杯,小口抿茶,以此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看着那一袭青衫不说话了,这位考榆坊的花中之魁双手撑桌,整个身子都朝他眼前凑了凑,近看少年的清秀面孔,问道:“生气了?”
在女子近身之后,李子衿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握住翠渠剑,起身皱眉问道:“姑娘的茶里可加了东西?”
她满脸无辜地望着他,看着那个刚才还有些可爱的青衫少年剑客忽然就一脸严肃,连语气都认真了起来。
这位花魁摇头道;“没有呀,就是金淮城普通的香茶,除了价格比其他的茶叶贵一些,没什么与众不同的。”
“那我为何······?”李子衿没有说出后面那句“为何见到姑娘,便心生欢喜”。
这种感觉,在眼前女子离得近了以后,尤为清晰。
是茶水的香气还是······?
李子衿心思急转,开始左顾右盼,运转灵力查探起闺房中的物件,连一些角落的蛛丝马迹也不放过。
那位花魁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出声打扰那位客人,因为此刻的他看起来,倒真像是生气了。
当那个青衫少年剑客的视线停留在一笼檀香之上时,他瞳孔微微放大,锁定了那个最为可疑的物件。
几乎在女子一眨眼的功夫,一袭青衫瞬间便使出了身法,拉出数道残影,倏忽间出现在那笼檀香旁,又再闻了闻,确认是檀香有古怪后,少年剑客一剑挑飞那笼檀香,将其从画舫闺房中的窗户中扔出去,掉落考榆河中。
屋中仍有淡淡清香,李子衿凝聚一口武夫真气,随手一掌拍出,无意间聚气为风,轰开闺房木门,从门外吹来徐徐清风,将屋内的香气清扫得荡然无存。
他再定睛一看,眼前女子姿容仍旧极美,只是自己再无心动的感受了,血脉不再偾张,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
李子衿长出一口气,“果然是那香有问题。”
当他的心湖不再泛起涟漪时,少年走到门边,轻轻将门合上,重新坐回茶桌旁,将翠渠剑放下,歉意道:“在下实在闻不惯那香气,让姑娘受惊了。打碎了那笼檀香,我赔姑娘。”
说罢那袭青衫又从怀中摸出一枚金叶子,此刻的茶桌之上便摆着两枚金叶子,相当于两万两黄金,远超檀香价格。
女子也是见过风浪的,倒不觉得自己受了惊吓,只是没想到这位客人身手如此之好,要比考榆坊坊主手下那群武夫厉害多了。
她恍然大悟道:“公子是说‘合欢’吧?考榆坊各大青楼都有这种香,难不成公子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李子衿翻了个白眼,“算是吧。”
可那位花魁又将第二枚金叶子推回李子衿身前,摇头道:“既然已经收了公子的赏钱,我便不能再私下拿钱了,这是画舫的规矩。再说,一笼合欢香也花不了这么多钱,无非十两银子罢了,公子给的赏钱已经足够多,不需要赔偿。”
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