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有的,您二位稍等啊。”
那跑堂的手脚麻利,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跑了个来回,给李子衿呈上韶华酒馆菜谱,而且心思细腻地拿来了两份,也没让坐在那青衫少年对边的白衣少女闲着。
将两份菜谱分别递给二人之后,那位跑堂便安安静静侯在一旁,也不急于催促两人,而是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等待着两位客人的点菜。
李子衿甚是满意,只是随意翻阅了一番菜谱,如今冬末春初,季节交替之时,无论是春笋还是冬笋滋味都不算上乘,所以李子衿便将点菜大权交给小师妹。
那跑堂的见少年一直往下看,却始终没有开口点菜,便善解人意地提醒道:“这位公子想必外来人吧?”
李子衿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
若说少年初来乍到的时候,确实不精通郑国雅言,讲话容易给人听出来。可是在金淮城住了三个月时光,天天与那柴老爷、书铺老先生打交道,李子衿如今说话便的的确确与郑国人士没有分别了,按理说不该这么容易被看出是个外来人的。
跑堂的伙计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韶华酒馆啊哪怕是菜谱之上没有的菜肴酒酿,只要您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只需要吩咐一声,咱们自然有法子给您端上桌来。”
“还有这种说法?”李子衿眼睛一亮,有些期待。
“对,所以说,如果咱们这菜谱上没有您喜欢的菜肴酒酿,您不妨说说看,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天上飞的也好,水里游的也罢,只要不是那皇宫后院里才能见得着的食材,咱们都可以帮您想想办法。而且价格绝对公道,绝不占您半点便宜。 ”说起这个,跑堂伙计神采奕奕,仿佛已经从骨子里与这间韶华酒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虽然不觉得这间酒馆真能拿出他想要的那样酒酿,可李子衿依旧是尝试性地问道:“那你们这里,能不能替我找来‘剑南烧春’?”
那跑堂伙计一听,先是眉头微皱,思索了一番,似乎像是在哪里听过剑南烧春的名字,可是又不敢确定,故而没有立刻给予李子衿答复,最后歉意道:“这位公子,那我先替您二位把其他菜端上来,再帮您打听打听剑南······剑南什么来着?”
李子衿笑道:“是剑南烧春,没有也没关系。”
因为就在两人交谈的功夫,桌对面的少女已经在菜谱上划拉了一大堆菜肴。
不过后来,红韶又在菜谱之上删删减减,到最后只剩下了四五道菜,相较于李子衿第一次带她出来吃饭,少女已经极其克制了。
因为在金淮城里的时光,红韶逐渐懂得,挣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看见宋大娘每日起早贪黑,深冬严寒之中,双手都冻起茧子了,依旧日日无休,坚持出摊。
看见杨二狗那么年轻的男孩,就已经风吹日晒,皮肤黝黑,双手长茧,帮着母亲忙活面摊的繁杂琐事。
看见金淮城里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也没休息几天的小摊小贩们。
又看见平日里来飞雪客栈的那些三教九流,江湖游客们,他们的三餐,也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哪能如自己这般,顿顿大鱼大肉,点上十几二十道菜,胡吃海喝一通?
所以从那以后,红韶便打定主意,以后不仅要学会一门做饭的手艺,而且哪怕出门在外,与师兄一起吃酒楼时,也务必要勤俭节约。这件事无关乎于师兄有钱没有钱,只是少女觉得不应该像从前一样,而已。
反而李子衿看见小师妹只点了这么几个菜,还有些不适应地问道:“就这?”
这也不像师妹的食量啊。
那位跑堂伙计告辞一声,取回二人身前的菜谱,下楼去了。
没过多久,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跑堂伙计便端着红韶点好的几道菜,给拿上了桌。
李子衿的视线快速掠过那几道菜,果然没见到剑南烧春,眼神中闪过一抹失望,不过很快就从少年清澈的眼眸里溜走。
他没有为难那位先前“夸下海口”的跑堂伙计。
众生皆苦,人人不易。
少年只是一笑而过,向伙计道了声谢,随后便递给小师妹筷子,自己也夹起一双,开始吃菜。
而那位跑堂伙计也递给这位客人一个歉意的眼神,悻悻然退下去了。
无酒过三巡,菜却已过五味。
两人用完午饭后,结账走出韶华酒馆。
“师兄,这家酒楼味道不错。”少女难得主动夸奖一座酒楼的菜肴。
李子衿点头,口味的确无可挑剔。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之时,身后的韶华酒馆之中,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两位客人,烦请留步。”
李子衿回过头去,看见一位温婉女子,端丽冠绝,瑰姿艳逸,正笑容浅淡地望向自己。
温婉女子眉间一点朱砂痣,明眸皓齿,绛唇映日。
她手中提着一壶酒,在李子衿转过身后,朝李子衿施了个万福。
女子身形起伏,体态玲珑,尽显婀娜。
随后少年的眼神由惊愕,转变为欣喜若狂,再迅速归于难以言喻的喜悦,最后逐渐平复下来,语气有些不敢相信道:“这是······剑南烧春?!”
他已然闻到了酒壶中那熟悉的香味。
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闻到它的味道了啊。
由不得少年不如此激动,自从离开不夜山之后,李子衿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剑南烧春了。
那位瑰姿艳逸的女子点头微笑,旋即又抬起手,将手平举到与自己视线刚好相接的高度。
她微微歪过头,脸上带着风情万种的姿态,如出水芙蓉,展颜一笑,“方才阿牛跟我说,有位客人想要一壶剑南烧春,我还以为听错了呢。毕竟在这鸿鹄州,从没有过客人提过想喝这种酒。不过······看来我没有听错。”
想必阿牛,便是那位跑堂伙计。
“原来是他啊,我随口说说,没想到他还真能找来剑南烧春。那便请姑娘替我谢谢那位阿牛兄弟了。”李子衿的视线全然停留在她手中的酒壶上面,目不斜视,丝毫不看女子一眼。
那温婉女子打趣道:“这酒可是我替公子找来的。”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在她眼中有些木讷的李子衿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赫颜道:“也多谢姑娘。”
她这才满意笑了笑,一双眼眸眯成缝,似那天上月牙儿。
李子衿刚从女子手中接过那壶剑南烧春,立刻往包袱中翻银子,问道:“对了,这剑南烧春多少银子?”
女子刚想说白送,又觉得若是真白送了,反倒不美,显得她好像有所图一般,便改口道:“十两银子。”
是个相当便宜的价格了。
天高地远,鸿鹄州想要买到这种酒酿,可不容易。
而且······家乡的味道,万金不贵。
他误以为这位温婉女子也如那伙计阿牛一般,是个替韶华酒馆做事的下人,便摸出二十两银子,递给那位女子,说道:“这是二十两,除却买酒钱,也算是麻烦姑娘和阿牛费心替我找酒的费用,姑娘可千万莫要推辞啊,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那小女子,便不客气了。”她眨了眨眼睛,笑纳那二十两银子,也不解释什么,仿佛装起财迷来,也像模像样。
最后三人互相告辞一声。
她目送那青衫少年剑客和白衣少女远去。
女子转身走回韶华酒馆时,随手将二十两银子扔给那名叫阿牛的伙计。
阿牛感激涕零道:“多谢掌柜。阿牛一定为酒馆尽心尽力,招待好每个客人!”
她笑道:“是那位买酒的公子赏给你的,要谢就谢他吧。”
名为阿牛的伙计不明所以道:“可那位公子已经走了啊?”
女子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离开大堂,去往后院,随手往池塘里,扔了点鱼饵。
“还会回来的。”
她笑容浅淡。
————
提着一壶剑南烧春的青衫少年剑客,笑得像一个孩子。
往日蹦蹦跳跳的锦鲤少女,文静了许多,反倒是那个一向少年老成的少年,脚步轻快,有些非比寻常的欢脱。
“师兄思乡了?”这是红韶第一次一针见血地看见师兄的情绪。
倒不是说少女已经深谙人情世故,可以从他人的神情举动里分析出什么了。
只是李子衿从不在小师妹面前掩饰什么,一言一行,都无须对她遮遮掩掩。
想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做什么。
这就是在红韶眼里的大师兄。
所以,他的心思,很好猜的。至少对她来说是如此。
红韶知道剑南烧春是师兄家乡的酒酿,也知道她和师兄共同的师父也是在家乡附近收师兄为徒的。
还知道师兄的朋友,他挂念的人,都在远方的家乡。
所以啊,时隔多日未曾饮上一壶剑南烧春的师兄,手里提着的,不是一壶酒。
而是一份思念。
李子衿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在回想起仓庚州的一切时感到难过,失落。
反而觉得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他应该喜悦,应该乐观。
也或许是在金淮城,年夜饭那一晚,众人相互之间的吐露心声,让李子衿明白了有些事,也许说出来会更好。
如果身边,正好有这么一个可以安静让人倾诉的对象的话。
人生路漫漫,漫漫何其多?
有些心声,不吐不快。
少年揭开那壶酒,仰头豪饮,将半壶剑南烧春饮入喉,而后高举那壶酒,将其举过脑袋,借着酒劲,李子衿大大方方承认道:“对,没错。师兄想家了。而且不止于此。师兄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师兄说:
我会鼓起勇气,对她表达心意。不管她听过之后,会作何想,我只要将这些话说出口,哪怕只换来一个她一个冷笑,哪怕之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可我还是想说,哪怕被拒绝了,说了也没有遗憾了。
我会找到师父,告诉他我擅作主张,替他老人家收了个便宜徒弟,而且无论他认不认你这个徒弟,我都会认你这个小师妹。
而且这样的小师妹,师父怎么可能舍得不认?
终有一天,我们会踏过那条横跨鸿鹄州的白龙江。
俯瞰百龙飞升的浩瀚东海。
经过漫山遍野翠竹青葱的无定山,回到从前的太平郡,如今的永安城。
我会直面那些几乎要压垮我的恐惧,我会剑尖向前,一直向前,直到磨灭那份笼罩在夜幕之下的冲天火光。
我看过火光被剑光斩灭的样子,所以我不再畏惧。
那一刻,少女窥见他的眼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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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