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刚才便听见了李子衿喊的那声,嚷嚷着什么会动的画,小家伙可不信这个邪,它偏要来瞧瞧,到底是他娘怎样的画,还会动?
不曾想这不看不紧要,一看吓一跳,无事从货架上跳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那位女子从画卷里伸出半颗脑袋,吓得惊呼有女鬼。
本就在气头上的女子又瞪了眼纸人无事,骂了句:“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你见过本姑娘这么好看的女鬼?”
“不是鬼,那就是妖······李子衿,救命啊,有妖怪!”无事吓得跳到少年肩上,死死抓住他的衣裳,不肯放手,浑身发抖,不忍直视那个“非鬼即妖”的女子。
秦璇之翻了个白眼,随手将鱼竿扔在地上,两步走到那青衫少年面前,凑近他肩膀,与那纸人四目相对,伸手指着自己的脸,说道:“你这小家伙,给本姑娘瞧清楚了,我是人,货真价实的人间女子。”
为了向无事证明自己不是鬼也不是妖,只是人间女子。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左手,以食指和拇指捏了捏自己左边脸颊,顺带扯了扯。
“嘶,好疼。”秦璇之揉了揉脸,皱着眉头,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
李子衿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被女子瞬间转过头瞪了一眼,旋即止住笑声,忍得费劲。
红韶则是咽了口唾沫,“神不知鬼不觉”地缓缓挪动脚步,一寸一寸地往李子衿身边靠,直到她伸出手可以抓住他的衣角,小声问道:“师兄,这位姐姐真的不是鬼?”
李子衿哑然失笑,安抚道:“放心吧,这位姐姐,的确不是鬼,也不是妖。对吧,秦姑娘。”
想必,此人就是伙计田丰嘴里的那位“秦掌柜”了。
秦璇之取下斗笠,此刻方见真容,此前由于戴着斗笠,李子衿没能看清她的正脸,此刻少年才发现,她刚才自称“好看”,原来不是说谎。
若以那份女子姿容,以境界来区分的话,这位秦姑娘,怎么也是个九境上下了。就是······如果她不这么喜欢骂人的话,可能在李子衿的眼中,评价还要高些,大概就不是九境上下,而是只上不下。
姿容只在九境之上,不在其下。
“喂,赔钱。”秦璇之似乎抓着这个不放了。
李子衿爽快点头,指尖捻住一枚霜降钱,那位秦姑娘看见少年指尖的神仙钱以后,立刻就双眼放光,几乎瞬间伸出手一抓,打算将霜降钱从他指尖抓走。只是李子衿的手更加快,眨眼间便缩手,让秦璇之扑了个空,径直倒向他怀中。
正打算借题发挥的女子抬起头来,却闻到一股女子体香,原来她是倒在了一位白衣少女怀里,只好作罢。
红韶扶着秦璇之,笑着喊了句:“秦姐姐,咱们打算买点东西。”
嘴甜的人,走到哪里都吃香,这间无名商铺的秦掌柜似乎对少女这声甜甜的“姐姐”十分受用,应声答了句:“诶!好说好说,就凭你这小嘴儿,姐姐我就不会让你吃亏上当,说吧,你们要买什么?”
她又伸出手,打算拿走李子衿手里那枚霜降钱。
须知那可是三种神仙钱里,仅次于惊蛰钱的霜降钱,而非是购买力最低的小满钱啊。
秦璇之擅长算账,自然知道一枚霜降钱的价值,此刻她眼中的青衫少年,就如同披金戴银,头上还顶着一整座金山,那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金光财气,直冲云霄。
李子衿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笑道:“姑娘莫急,在下自会赔你鱼儿的损失,只不过有一些东西也要购置。听说你这里有仙家物件买,不知是否属实?”
少年自然是明知故问,因为门口的货架上,已然摆满了苍白纸人,只是那些苍白纸人都是些普通的仙家物件,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炼气士带回家以后需要偶尔对其灌注灵气,维持纸人生机,而若是凡夫俗子偷偷带走苍白纸人,也会因为不懂得如何吸取、储存、灌注灵气,让纸人快速生机衰退,等同于一张废纸。
明面上就只有苍白纸人,可暗地里究竟有没有李子衿要的东西,便不得而知了。
秦璇之起身拍了拍衣角,这才细细打量起那个青衫少年来,身后背着把剑,该不会是?
“剑修?”她问道。
李子衿点头。
“我这里可以没有淬剑石卖,你若是想买这个,恐怕来错地方了。”秦璇之扭头就走,已经打算送客,一来是她不喜欢这些剑修,二来则是的确如她所说,店里没有淬剑石,这种东西,只有极少数家大业大的仙家渡船才有的卖,自己不过是世俗渡船开店混口饭吃的小老板,投不起买淬剑石的天价神仙钱。
“秦姑娘误会了,在下不打算买淬剑石,只是想购置些小玩意儿,譬如阳气挑灯符,驱魔符,障眼符,避水符之类的道门基础符箓。不晓得姑娘这里,有不有的卖?”李子衿将手背过身后,在两排货架之间来回踱步,气定神闲地说道。
“有的有的!”秦璇之随即转身,有钱不赚大笨蛋嘛,管他剑修还是谁,只要是来送银子的,那么自己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你说的那几种符都有,不过前面几种符还好,就是避水符不容易买,价格比较高,你可以考虑清楚再决定要不要买。顺便一提,我这小店薄本经营,店小利薄,一概不赊账啊。”秦璇之爬山一处货架,三下五除二就搜刮出几只小盒子,分别从里头拿出了几张符箓。
阳气挑灯符、灵山驱魔符、龙虎障眼符,还有一张波光潋滟的青色符箓,被秦璇之捻起,如流水般萦绕女子指尖,极为奇异。
“喏,这就是你要的符箓,前面几张打包卖给你,两枚小满钱,后面这两张避水符,可得八枚小满钱哦。算下来十枚小满钱,刚好用你手上那枚霜降钱来换。”秦璇之目不转睛,就一直盯着李子衿指尖那枚霜降钱看。
她没有说谎,只是却也耍了一点小小的心机。在前面几种符箓的价格上面,的的确确她没有作假。只不过避水符远远不至于需要花八枚小满钱来买的程度。
而秦璇之之所以敢如此喊价,不外乎于整艘春江渡船上就只有她一间店铺能买的着这些仙家物件,毕竟这只是一艘世俗王朝中的普通渡船,船上的人,九成九只是凡夫俗子,或者武夫。不比那些专门为山上炼气士提供的仙家渡船。
再加上寻常人本就容易被一些“翻江倒海”的奇闻诡谈吓破胆,生怕随时都会发生船翻人亡的情况,所以避水符在渡船之上,便显得弥足珍贵,它就像是给那些人提供的一层护身符,能够在翻船之时,实施自救,避水上岸。
此符能够在使用者周身形成一圈灵气屏障,短暂地帮助使用者踏波而行,只能维持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这一个时辰之内,无法上岸,那么最终的结果依然是沉入水中,不过若是家底厚,在身上多备着几张避水符,那么的确可以解决这种后顾之忧。
一个时辰办不到的事,可以用十个时辰甚至更长的光阴来办。
明晓得对方抬高了避水符的价格,但是李子衿却不点破,只是始终面带笑容。
在秦璇之说完以后,他出乎意料地爽快答应,“就依秦姑娘所说,只不过,在下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秦璇之翘首以盼。
少年笑道:“在下这一枚霜降钱,除了要买下这几张符箓之外,还得算上已经赔给姑娘鱼儿的钱了。并且,还请秦姑娘行个方便,再拿一百两碎银给在下。当然,若是秦姑娘觉得这样的交易并不公平,可以不接受。”
秦璇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人不可貌相的俊秀少年,方才见他腰悬玉牌,身后背剑,又是个相貌堂堂的少年郎,既是剑修,身边又跟着一位翩翩少女。想着此人即便不是哪家山上宗门下山历练的宗门亲传,那也至少是位家底颇丰的贵公子吧?
毕竟修道一途,本就最耗神仙钱。尤其是剑修,更需要常常以淬剑石打破佩剑品秩,让宝剑维持锋锐。
历史上有许多天赋不错但家境贫寒的剑修,便是因为“养不起剑”,导致境界不能攀登高峰,比上不足不下有余,处境极为尴尬。
不曾想这位“贵公子”讨价还价起来竟然丝毫不输给自己,瞧他那语气,好像自己若是不接受这笔买卖,他可以转身就走似的。
秦璇之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阁下功力深厚,佩服佩服。”
李子衿摇头道:“哪里哪里。姑娘谬赞了。”
“绝无此事,都是肺腑之言。”秦璇之神色认真,自然是夸李子衿雁过拔毛的功力深厚。
不再多说,无非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当李子衿和红韶走出这间号称“童叟无欺”、“有口皆碑”的无名商铺时,少年总算明白过来这里为什么门可罗雀了。
要不是像他这样的冤大头,可能还真没几个人乐意来这里买东西。
“好一个童叟无欺。”少年眯眼笑着。
“师兄师兄。”红韶咽了口唾沫,看着李子衿手上那两张波光潋滟的青色符箓,跃跃欲试。
李子衿哑然失笑道:“这可不行。其他的符箓都能给你玩玩,唯独这两张避水符,是要用在刀尖上的,万一这春江渡船有什么三长两短······”
少年话音未落,如同圣人口含天宪一般。
先前还平静的白龙江水,猛然翻腾起来,整艘春江渡船开始剧烈摇晃,红韶一个没站稳便往旁边摔去,幸好被李子衿及时抓住手臂,这才没有一头撞在走廊栏杆上。
附近有惊呼声响起,“起浪了,快,快疏散观景台的客人,通知姚管事!”
“来不及了!快飞剑传信求援!”
这一层楼的渡船伙计头戴草帽,双手趴在栏杆上,朝上方喊道。
猛烈的摇晃持续了约莫七八息时间,就在春江渡船刚刚恢复平稳的一瞬间,远处一排滔天巨浪又席卷而来。
船板之上还渗透着上一排江水拍落的浪花,不远处的巨浪便又临近渡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店铺里那位真乃雁过拔毛的女子神色焦急,手握钓竿走出来,环顾了一番四周景象以后果断将李子衿和红韶拉入房间,“快跟我来!”
三人连忙跑回店铺,经过那些货架,最终来到那幅画卷之前,秦璇之扬起鱼竿,口中念念有词道:“北斗七元,神气统天。降临真气,穿水入烟。听我敕令,临水开卷!”
在女子口诀号令结束之时,那幅画卷立刻将三人吸入画卷。
于此同时,画卷之外,巨浪一排有益排,一次更比一次凶险,直到它们最终掀翻渡船。
一艘春江渡船,轰然翻滚倒塌,沉入白龙江中。
当秦璇之、李子衿、红韶三人被吸入店铺墙壁上的那幅画卷之后,江水立刻将春江渡船淹没。
无数江水涌入渡船内的每一间客房,也漫延到了店铺之中。只是在它们即将触碰到店铺墙壁上那张画有一叶扁舟踏波而行的画卷时。这幅画卷自行收缩,而后瞬间消失在墙上。
只在一息之后,便有一条蛟龙出现在沉船旁,它一头“撞进”已经沦为沉船沉入白龙江底的春江渡船之中,庞大的身躯顷刻间缩小,摇身一变成一位青年男子。
唯一与寻常男子不同之处,在于这位蛟龙化身的男子,头上两只犄角,且那件江水水运凝聚而成的法袍,依然无法完全遮挡他身上的部分鳞片。
此人未能完全掩盖自身蛟龙气象,属于尚未成气候的“人身”,距离修成完整的人身,还需要一段路途。
他瞬间出现在那间店铺墙角后,伸手一抓,也是刚好这个时刻,墙上的画卷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此人扑了个空。
在他身边凭空浮现一团水泡,其中有一幅光幕,是一位身后拖着尾巴的妖艳女子,同样未能修成完整人身,属于上古水裔的族群,乃是一条不成气候的水蛇精。
她媚笑道:“主公无须焦急,他们逃不出白龙江,只要在这白龙江底,就是地仙修士来了也只能干瞪眼。救不了他们。咱们可以吩咐手下们封锁前后上百里流域,来个瓮中捉鳖!”
头生犄角的青年男子问道:“好。不过······你真能确定那少女身上的法袍是鸿鹄州从未见过的精纯水运凝聚而成?”
水蛇精拧动腰肢,哪怕是与男子相隔甚远却也不忘时时刻刻向他献媚,自信笑道:“主公放心,奴婢瞧得千真万确,绝不可能出半点差错。”
青年男子冷笑一声:“此事牵扯了这么多凡人,我在父王那边,也需要有个交代。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判断失误,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却并不影响这句话的警告意味。
若这水蛇精真是个脑子拧不清的蠢货,试图撒谎欺骗自己来获取奖赏,那么他不介意多吞几条像她一般的水裔来增进自身的修为。
不过······若是真如她所说,那么自己便可以得到一件凝聚精纯水运的法袍,其品秩会远胜于自己身上这件靠提炼白龙江水运才铸成的半成品。穿了那件精纯水运法袍,那么日后的修行便事半功倍,可以让自己更早些修炼出人身,到时候,说不得能够凭借父王的人脉,借机走江东海,入海为龙!
无论此事成与不成,他都不会吃亏。只看赚多赚少而已。
比起这些,死了一船凡人,又如何?
男子嘴角微扯,挥散水泡,展现出庞大身躯,将沉船捣碎捣烂,上百具尸体,尸沉白龙江底。
只有极少数人,身上带着避水符,先前便在第一波巨浪拍打渡船时,弃船而逃。
青年男子也懒得追他们,非是心善心软,而是不屑。不屑于大费周折地去宰掉几个肉体凡胎。
————
熟悉的天地倒转,却没有上次在不夜山进入画卷小洞天以后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出现。
跻身培元境之后给体魄带来的增益甚至远超乎少年的想象。
秦璇之、李子衿、红韶三人被吸入那幅画卷,当他们原地站定,发现三人已经来到一叶扁舟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李子衿还误以为身旁二人是丁昱和明夜。
“你们没事吧?”秦璇之缓了一口气,打量了师兄妹二人一眼。
少年少女分别摇头。
红韶眼中带有惊愕,显然是还没有回过神来,与那排巨浪掀翻渡船的触目惊心相比,初次被吸入画卷洞天的眩晕感反而对少女来说不算什么了。
“刚才的浪非比寻常,绝不是江水泛滥的原因。难道是传闻中的虾兵蟹将兴风作浪?秦姑娘可知缘由?”李子衿问道。
已经不能用波涛汹涌来形容方才的情景了,整艘春江渡船被瞬间掀翻,而江面在前一刻还波澜不惊。极有可能,是传闻中的虾兵蟹将作祟。
这条白龙江,果真会吃人。
秦璇之摇头道:“白龙江的确常有虾兵蟹将在此害人,不过以那些喽啰的法力,顶多掀翻小帆小船,如何能将一艘能容纳上百人的春江渡船掀翻?更不必说在此之前,渡船主人已经向河神献祭过,求了一帆风顺了。”
女子同样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此前渡船过江,只要事先向一江河神献祭牛羊,再请道长礼敬河神,若此刻有大风刮过,便等同于河神同意了渡船的请求,默许渡船一帆风顺。若是献祭和礼敬都完毕以后,无风吹起,那便是河神不同意走江,只能择日再离岸。虽然很多人喜欢称那位为“龙王”,但秦璇之知道,那位充其量不过是河神罢了,既不是龙,更不是王。只不过他的的确确掌管着一方江水。
但凡是求到了“一帆风顺”的日子,都是一路畅通无阻,即便有风浪,也只是有惊无险,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哪会像今日那般,宛如河神发怒一般,直接将盛满上百人的庞大渡船掀翻沉没。
这么多条人命,不是一件小事。
神灵也要背因果的。
究竟为何,连白龙江河神都不肯庇佑春江渡船?
秦璇之若有所思,视线最终落在眼前的李子衿和红韶身上。
鸿鹄州的山上人尤其罕见,更不必说小小郑国边境,还是一位出手便拿得出霜降钱的剑修。
“问题也许出在你们身上。”秦璇之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李子衿有所猜测,只是不敢确定,转头看了小师妹一眼。
红韶身上两件仙家法袍,几乎同一时间散发出淡淡光芒。
一件是少女从颠渎之水中带走的至纯水运精华。
一件是女子剑仙云梦赠送少女的琉璃霓裳法袍。
都是炼气士梦寐以求的臻品。
而比起人族修士,有一种人,更希望得到第一件至纯水运精华凝聚而成的法袍。
世间蛟龙水裔。
下一刻,他回想起潇湘渡船上那位古怪女子说的话。
“李子衿,你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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