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点头,随手打开药瓶,手掌缓缓翻转过来,瓶口朝地,瓶底朝天。
那郑苗眼睛顿时瞪大,气得血气上涌,猛按住胸口,一个翻滚,从床上不小心滚到地上,已是命不久矣。
他看着从瓶子里缓缓倒下的那些药粉,痛心疾首,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着雪竹破口骂道:“贱女人,你好大的够胆!竟敢戏弄本公子,待本公子回府,定然轻饶不了你!”
嘴上虽然骂个不停,可将死之际,郑苗仍是拼命在地上向前爬,想要爬到那位花魁脚下,张嘴接住药粉。
那位前朝公主,看着今朝贵人,如此狼狈的模样,脸色如霜,心中却是痛快不已。
她一脚踹开那个拼命爬过来的郑苗,冷笑道:“黄泉路上喝你的药去吧。”
女子轻轻松手,瓶子应声倒地,摔个粉碎。
温柔乡,英雄冢。
————
一位从家乡不远千里,远赴京城赶考的书生,站在落京考场门外,神色焦急。
原是长途跋涉赶路,难以估计书箱中那些文书的周全,此刻无论如何都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
扶桑王朝的科举制度,跟其他地方有所不同。
唯有此前在春天通过乡试之人,才有资格进入秋天的会试。
会试位于京师,地点定在贡院。
应考之人,皆是各郡的举人。他们务必要在家乡准备好一应文书,毕竟到了京城,人山人海,鱼龙混杂,光说名字可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必须还要向维持考场秩序的守卫出示文书,才能证明身份。
之前连夜下雨,书生匆忙赶路,没有古籍书箱周全,文书被雨水浸了个透,眼下已经稀碎,拧巴得不成模样了,一碰就坏,上面的字迹更是凌乱不堪,无法辨认。
正因如此,这位举人,才跟贡院门口的守卫掰扯了半天。
眼看着秋考即将开始,里面的其他考生都已经落座,就只剩他未入场了。
可无论书生如何对守卫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守卫就跟铁石心肠似的,毫不动摇,不管书生说什么,那人只冷冰冰回应道:“律法如此,我只是奉命行事,既然没有文书,便不能让你进考场,就算你真有参加会试的名额,恐怕也只能明年从头来过了。”
这话听在书生眼里,犹如千斤巨石,当头落下。
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过了乡试,成了举人,又花光了家中积蓄,还找亲朋好友东拼西凑,才给他凑出赶赴京城的盘缠。
这一路上省吃节用,餐风饮露,夜里就露宿深山老洞,或是寺庙道观,逢人便讨一碗水喝,饿了偶尔啃个干饼。脚上不知磨了多少泡,在丛林里头被蚊子咬了无数个包,因为没钱坐大船,贪便宜乘坐小船之时,那小船还在江里翻了船,差点害得他葬身鱼腹。
眼看着挨过了数月饥寒困苦的赶路,终于来到京城,打算在会试中脱颖而出,务必要杀到殿试去,让那扶桑皇帝,选拔自己入朝为官。
谁知道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城,眼下就站在贡院门外,却因为连夜下雨,将文书给淋毁了······
书生万念俱灰,将书箱随手摔在地上,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视线扫过那守卫腰间的佩剑。
书生趁那守卫一个不留意,瞬间出手拔出那人佩剑,横架在自己脖子上,手里又没个轻重,本来是要以死相逼,结果刚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便由于用力过猛,失了分寸,径直在自己脖子上割出一道血痕。
眼看着再进分毫,就要一命呜呼,情急之下,那守卫大惊失措道:“你···你要干嘛?!不要做傻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书生不管不顾,就是心一横,打算若进不了考场,早日投胎也罢,无非是脖子一歪的事。
他喊道:“到底让不让我进去!”
这下,守卫犯难了,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既不想落得个见死不救的骂名,又不愿因为让这书生破例入场,事后被人追究起来,盖他一顶失职的帽子。这份贡院守卫的差事,还是家中二老,拖关系卖人情,才勉强给他讨来的。若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就丢了差事,恐怕回到家中无颜面对二老······
正当情况危难之际,从考场中走出一位儒衫老人,此人名为柳元琅,是扶桑王朝礼部侍郎,官居正三品。
本来以柳元琅的身份,大可不必亲自来到贡院会试考场,做主考官的。
这种事情,一般是交由部下礼部郎中来做。
说来也巧,只因柳元琅门下有位学生,碰巧也参加今年会试,这位礼部侍郎对自己那名学生,寄以厚望,盼望着那学生能够将自己这一脉的文脉,发扬光大。
所以此次柳元琅亲自坐镇会试考场,并非要替学生徇私舞弊,只是打算给他一些信心。
有先生陪同,学生下笔自然如有神助。
柳元琅作为主考官,见有一个座位闲置,迟迟无考生落座,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不免有些替那位缺席的考生担忧,本来历来碰到缺席考试的情况,从来不会等。
但今日,由于贡院会试考场是由这位礼部侍郎亲自坐镇,连他都没有着急发话,让考试开始,其他几位考官便不好代俎越庖,只能是陪着柳元琅一起干等,反正时辰还未到,多等一会,哪怕出了岔子,上头怪罪下来,不也有礼部侍郎大人顶着吗?
那柳元琅差来下属,翻阅档案一查,知晓那个座位,是属于一位名叫颜文卿的举人的。
档案上除了记录姓名,籍贯,还会随手摘录一部分考生在乡试中写过的文章。
柳元琅心生好奇,觉得颜文卿是个好名字,便顺着往下多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见那文章中的文字切实锋利,笔锋凝练,主题明确,文笔恣肆汪洋,如带人看星辰大海,思辨论述又深入浅出,见解独特。
这位礼部侍郎只惊鸿一瞥,便被颜文卿的文章惊艳,深知此人身怀大才,其学问哪怕比之自己的得意门生,都不遑多让,必然能够从会试中脱颖而出,日后前途无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缺席了会试?
不该如此啊!
爱才惜才的柳元琅反倒是比那人更加焦急,正巧听到考场外吵闹不已,他走出考场一看,见一书生举着剑,比在自己脖子上,剑身已然见血。
柳元琅忙问守卫道:“发生何事?”
那守卫如实相告,说这人没带文书,又想进考场考试,守卫依法办事,自然不能让他进去,所以那书生就以死相逼。
知晓来龙去脉之后,柳元琅心中大定,问那书生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书生声泪俱下,不肯松手,哭喊道:“问我名字又有何用,反正你们不会让我进去。”
柳元琅赶紧说道:“你可是颜文卿?”
颜文卿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柳元琅简单说明自己是主考官,从各郡寄来的文书汇编的考生档案中得知他的名字,还说没有文书也无妨,自己是礼部侍郎,有权破例让他进入考场。
听见自己能够进去了,颜文卿先是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
那柳老笑着点头,安抚他将剑放下说话,后者这才松手,被柳元琅带入考场,参加会试。
在经过那名守卫之时,柳元琅轻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四个字,让那贡院守卫感激涕零。
你也无错。
————
一位腰间别玉笛的俊秀年轻人出现在落京一间酒楼。
酒楼名为“忘归”,是说这里的酒,好到让人忘了归家。
年轻人衣着华贵,却丝毫不挑剔,没有“登堂入室”,进入酒楼的二三楼雅间,甚至就连一楼大堂都没有入。
他就这么随意坐在酒楼外面,将腰间玉笛取下,放在桌面。
这里摆放了两三张木桌,都是给些兜里没什么银子的酒鬼坐的。
而卖给这些酒鬼的酒,也都是掺了水的酒。
小二在大堂里忙活,看见外头来了位客人,正要出去招呼,却被掌柜喊住。
“这人我来招待,你忙你的去。”
掌柜提起一只酒壶,里面盛满了掺水劣质酒。
他走向门外,径直坐在那年轻人桌对面,随手给年轻人倒了一碗酒,说道:“什么风,把世子殿下给吹来了?”
宫子繇淡然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是一阵春风。”
掌柜笑道:“世子殿下莫不是中邪了?时下已入深秋,哪来的什么春风?”
“就是说啊。”宫子繇望向街道,“本公子也正奇怪呢。”
这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轻轻端起那碗酒,仰头喝了个干净,完事儿抹了把嘴,恶狠狠地瞪了那掌柜一眼道:“又给本公子喝这种掺了水的酒,你就不怕我一怒之下喊人杀你全家?”
那忘归客栈的掌柜丝毫不在意,微笑着又给宫子繇倒上一碗劣质酒水,说道:“世子杀,早杀了,还用留到现在么。”
宫子繇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故作沉思状,想了想道:“你好机灵啊。”
那人翻了个白眼,不觉得这样的恶趣味算什么好笑的笑话,终于进入主题,问道:“说吧,什么事?”
宫子繇一改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表情,神色忽然认真下来,看着那掌柜说道:“我要入灵葫洞天。可光是我不行,你知道的,洞天福地里头,武夫到底不如炼气士吃香。要是本世子死在里头,日后可就没人来喝你的掺水酒了。”
男子眼睛一亮,问道:“世子离开三年,终于找到灵葫洞天了?”
“不错。”
“在哪里?”
“本公子掐指一算,远在天边,尽在眼前。”
“说人话。”
“裁光山。”
————
裁光山,李子衿正在山神庙中,跟一个丸子头切磋武艺。
自从上次与这位裁光山山神庙庙祝追逐了一番以后,庙祝道短一直想学李子衿那门身法。
在丸子头眼中,少年剑客那折柳身法简直快若奔雷嘛,唰唰唰的,怎一个帅气了得。
山君王若依喊道短向李子衿诚心诚意道了歉。
而那位心湖之中,已然挂上“海纳百川”的少年,也接受了道短的道歉,于是两人就以一句“不打不相识”,变成了朋友。
相处下来,少年才发现,这丸子头虽然脾气差了些,可是心性却不坏,只不过做起事来,有些率性而为,不顾后果。
女子山君严厉教训了他,如今道短对于自己脾气极差此事,已经知错,如今较为收敛了。
这几日,李子衿都是夜里住在悬空寺禅房,打坐练功修行。
白天要么与悬空寺忘忧小沙弥一起念佛吃斋,要么清晨下山,来裁光山山神庙找女子山君与庙祝道短闲聊。
此前李子衿从王若依口中得知,《抱朴子》仙药卷中的许多仙药,早已消失在天地间,然而眼下还是有一小部分仙药生长于世间。
比如一些鲜少人知的洞天福地,里面可能就生长着这些仙药。
那位女子山君也是成为了山水神灵之后,与扶桑王朝地界内的草木精魅打交道,从它们口中听来的,具体是否属实,还需要少年亲自查证。
只不过那些草木精魅没有理由欺骗山君。
而王若依,同样也没有理由欺骗少年。
李子衿一拳递出,砸向那丸子头脑袋上的两颗丸子,道短身子一缩便躲了过去,一腿横扫少年下盘,李子衿脚尖发力,双腿纵跃,反踢道短胸口。
后者双手猛向胸口合掌一拍,夹住少年的腿,腰杆发力,脚扎马步,使劲一甩,将那个黑衫少年摔向那颗百年银杏。
少年剑客在后背撞到银杏树的一瞬间,身形便闪烁不见,再然后,就出现在道短头顶,一掌拍向丸子头面门。
这一招让后者避而不及,李子衿见他躲不掉了,便自行收手,凌空一个翻转,飘然落地,微笑道:“切磋武艺,点到为止,道短老弟,承让了。”
那丸子头不服气也得服气,只能是跟着双手抱拳,学那少年剑客的江湖气,说道:“子衿老兄武功高强,小弟不是对手,甘拜下风······”
一旁那绝色女子山君,坐在庭中,闲看花开花落。
听闻那一大一小,两个家伙的有趣对话,女子会心一笑。
自打那少年在裁光山住下后,此处多了许多生气呢。
李子衿笑道:“那就歇会儿再战?”
丸子头喘着气,点头答应道:“歇会儿再战。”
少年嗯了一声,转身走到王若依身旁坐下,后者替他倒了一杯茶水,看着少年忙着喝下,都来不及喊他小心烫。
李子衿饮下茶水,抹了把嘴,笑容灿烂。
庙祝道短爬到银杏树上,登高望远。
“咦?”道短一手挡在眉头,望向远方,瞥见有两名男子,从远处正朝山神庙这边走来。
那道短看了看远方,又低头看了眼李子衿,自言自语道:“厉害的厉害的。”
只见那远处两人,一人腰间别玉笛,一人背后挂长刀,两人并肩行走,每跨出一步,便一步跨越数丈距离,闲庭信步之间,几个呼吸就已跨越数十丈,身法诡谲玄妙,不是那山上仙人,就是那武道宗师。
“子衿老弟,你是不是有师兄弟啊?有两个家伙身法跟你好像!嗖嗖嗖的,他们来了!”
道短话音未落,那两人正好“走”到山神庙门口。
王若依率先起身,李子衿刚要站起来,被她按住肩膀,就又坐了回去,她微笑摇头,表示没有大碍。
那两名“仙人”走到山神庙前,便不再施展神通,而是止步门外。
其中一位嘴唇上长着胡子的俊秀年轻人笑容满面,望向那位女子山君,抬手作揖道:“落京宫子繇,见过裁光山山君大人。”
宫子繇身边那人,跟着作揖道:“落京霍如晦,见过山君。”
那位女子山君眯起眼,视线掠过宫子繇,径直落在霍如晦身上。
“你就是横刀鬼见愁?”
那男子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说道:“霍某已有数十年,没被如此称呼过了。”
裁光山那位女子山君笑着说道:“霍先生之名,如雷贯耳,久仰。”
先与这位霍先生打过招呼,王若依这才转头望向那宫子繇,犹豫片刻后还是向其施了个万福,行礼道:“裁光山山君,见过世子殿下。”
毕竟此人,乃是扶桑王朝名正言顺的储君。
如不出意外,日后此人也将是扶桑王朝天子,权倾一州之地。
她身为扶桑王朝境内,司裁光山的山君一职,见此人行礼,理所应当。
那宫子繇却是微微侧过身子,躲开女子山君的行礼,让她此举“落在空处”,微笑道:“子繇不敢受此大礼。”
王若依笑了笑,不再强求,别人接不接受是一回事,自己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位世子殿下最终将视线转到银杏树下,望向那个身着一袭黑红锦衣的少年剑客。
宫子繇故意问道:“这位是?”
女子山君介绍道:“这位道友近日在我山中修行。”
那少年起身朝那位扶桑王朝世子微微抱拳道:“在下李子衿。”
宫子繇抱拳还礼,笑道:“阁下剑法不错。”
李子衿莫名其妙,此人何时见过我出剑了?
那宫子繇心中大定。
这少年便是那阵春风。喜欢出鞘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出鞘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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