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
陆知行看也不看床边木柜,只是淡然一声,点破玄机。
藏于木柜里的鸳儿愣了愣,旋即叹息一声,推开木柜走了出来。
鸳儿脸色尴尬,一双小手不知所措,背在身后十指乱缠,心中仿佛一口热锅,蒸着蚂蚁乱窜。
不等她随便编织个借口,倒持一柄烟霞剑的少女便开门见山笑问道:“你也喜欢李子衿?”
鸳儿愣在原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位姑娘的问话。
关键在于,陆知行用了个“也”。
她便不晓得,这个“也”,是说前面陆续进入屋子的几位姑娘,还是说问话的少女自己了。
见那位翠烟褶裙的少女答不上来,陆知行也不再继续为难她,只笑道:“好眼光。”
何谓正宫?
可能就是在诸多喜欢同一位男子的姑娘里,最为大度,最为从容,最为洒脱,自然也是最动真心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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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上,月色正好。
一位书生坐在枝头,身前悬空一幅画卷。
梁敬手握碧绿小锥,就着月色,画着月色。
梁敬落笔之手忽然一滞,只因身旁有气机涟漪凭空出现。
他挥袖激起一道灵气波动,径直去向那气机涟漪出。
一道光圈如波浪散开,光圈中心浮现一位女子。
双臂环胸,身后既背琴又背剑。
女子绝色,胜过春色月色。
她嘴角上扬,“你就是梁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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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宗山门,一位青衣女子远道而来。
她在山门处栓好马匹,抬头望向山门中央“剑宗”二字。
女子嫣然一笑。
三年之约已到。
昔年一别,她曾幻想过千万次重逢时的景象。
可女子从未幻想过,会与当初那位少年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还说好在无定河相约呢,哪晓得他连仓庚州也不回,反倒是在这桑柔开宗立派了。
苏斛缓缓登山,越靠近天涯峰主峰,在她与他之间那道契约光芒,便愈加强盛。
公子,苏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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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一处名为青葱别苑的庭院里。
苍云剑派大师兄齐长生静坐亭台,闭目养神。
云中有仙鹤飞过。
齐长生手起剑落,剑光过处,风声呼啸不止。
一缕无形剑气自青葱别苑起,去往那云中仙鹤之处,悄无声息击落它一片羽毛。
仙鹤落羽于天涯峰,飘落在齐长生掌心,它却浑然不觉。
齐长生睁开眼,已然分神境剑修。
剑法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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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落花小筑上空。
女子剑仙云梦云中独坐,手提一壶仙家酒酿,月下独酌。
风聚风散,云舒云卷,过往云烟留不住,唯有浊酒淌心头。
追云宫,需要多少年,才能追上那朵云?
女子问云,云也不知道,也许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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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青玄别苑。
风雷城一家三口团圆,其乐融融。
观澜书院女子先生,年素素。
风雷城首席铸剑师,温焱。
风雷城祖师堂嫡传剑修,温年。
没有扶摇天下唯一一位女子先生。
没有仓庚州第一铸剑师。
没有风雷城年轻一辈中的中流砥柱。
此刻,只有三个卸下一切防备、心机、城府、修为、身份的普通人。
聚在天涯峰青玄别苑,享受天伦之乐,感受人间烟火。
父与子,母与子,父母与子,互诉衷肠。
没有潸然泪下的煽情场景。
三人互相之间,只挑喜事说,只挑好事报。
遇见不好不喜的事,各自悄然闷在心头,仿若一坛永远也不会揭开的陈年老酒,可能在心底一埋,便是百年。
世人学道而不知道,修仙却不懂仙,求长生然不得长生。
为何?
可能人间虽苦,尚有余热。
仙界苦寒,非人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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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闻梅小筑。
三面院墙皆被梅花缠绕,一座小院,梅香阵阵。
吹雪剑派数人院中齐齐练剑。
掌门叶拾雪,一袭白衣,站在门下弟子身前,亲自传授一门进阶剑诀。
吹雪剑派首席供奉叶青鸾也加入小辈们的行列,学习叶拾雪传授的祖师堂秘传剑诀。
“我吹雪剑派开派祖师,留下数招绝技,唯门内最有望步入金丹的祖师堂嫡传有幸修行,你们几位,都是吹雪剑派的未来。今日吹雪剑派第十九代掌门叶拾雪,将绝技‘落花吹雪’传授于你们,望你们勤加修习,早日破境,未来壮大吹雪剑派。”
叶拾雪沉声道:“我只出招一次,看清楚了。”
话音刚落,叶拾雪便伸出左手,横在胸前。
缓缓拖动左手,三面围墙上的梅花无风自落,席卷而来,最终被叶拾雪握在手中,呈一柄长剑模样。
梅花长剑之中,一缕剑气,将无数多梅花花瓣串联起来。
他一剑递出,剑气不散,梅花便不散。
梅花长剑直破长空,威力无穷。
叶青鸾跟着做了一记,然而徒有其形而无其神,枉费功夫,暗自摇头。
少年剑修萧昇也试了试,然而连其形也难以掌握,直道祖师爷绝技太难学。
唯有炼神境巅峰修为的剑修宋琰,亲眼看过叶拾雪出招后,不急于立刻效仿,而是闭上眼,在脑海中暗自“拆解”那招落花吹雪。
一步一步,动作缓缓“慢放”。
叶青鸾眯眼观其气象,隐隐有破境之机。
正要出手对其灌注灵气,暗自帮其一程,却被叶拾雪拦下,微微摇头,示意他万万不可拔苗助长,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下一刻。
宋琰抬起右手,右手做握剑状,缓缓向右拖动。
院中梅花无风而落,逐渐凝聚在宋琰右手手心。
一缕......破碎不堪的剑气缓缓凝聚与宋琰掌心,将息未息。
少年剑修满头大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知晓此乃破境契机,成则破境,一步踏入陆地神仙——金丹境。
不成则前功尽弃,机会稍纵即逝,失不再来。
叶拾雪沉声道:“宋琰,放手一试,莫要在乎得失成败!”
如同一记醍醐灌顶。
少年心神大震,将识海内的灵气悉数灌注入掌心,不留余地,倾力一试。
那缕飘摇欲散的孱弱剑气,竟逐渐完整起来。
梅花长剑,逐渐成型。
下一刻,宋琰惊喜万分。
拼了!
少年拿出前所未有的认真模样,右手死死握住梅花长剑的“剑柄”。
剑气成型,一缕剑气从中穿过,将无数梅花串成一柄梅花长剑。
宋琰一剑递出,梅花长剑划破长空,威力无穷。
识海内一粒金色内丹缓缓凝聚。
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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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流水小筑。
临近悬崖,小筑外便是瀑布。
目盲道人邢沉坐在石亭中,盲眼画符,静静听着一旁的潺潺流水声,心神荡漾飘然。
邢沉画了一张又一张。
他忽然停下动作,笑问凭空缩地成寸出现在身边那人道:“你来了。”
那人笑着反问:“我不该来?”
邢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过头,“望”着他道:“守着一座来去阁,你与笼中雀,又有何异。”
那位凭空出现的男子,正是鲲鹏渡船上的来去阁阁主,陈浮。
陈浮从袖中捻出一盏魂灯,望着灯芯中缓缓燃烧的三缕魂魄,轻声道:“身自由不是真自由,心自由方是大自由。舍身自由换心自由,有何不可?”
邢沉微微摇头道:“连身都不由己,心又岂能由己,心不由己,如何不是身不由己?”
陈浮不再与这位“老朋友”许久,而是说道:“苦等你百年,才终于在这里将你抓住,该说是天意眷顾,还是有志者事竟成?”
目盲道人束手就擒,放下朱砂盒与笔,缓缓起身,往瀑布前走了几步,呢喃道:“何不认为此事是‘天意眷顾有志者’?”
“有道理,走好。”
陈浮眼中闪过一缕幽光,伸手抓向那位目盲道人。
邢沉便如一缕云烟,缓缓飘入陈浮掌心那盏魂灯之中。
魂灯里,如今多了一缕魂魄,四魂共生。
而前一刻还只是元婴境修为的陈浮,在吸食了邢沉老道人的修为以后,已经一步迈入分神境。
陈浮心声中响起一位美妇人声音,“下一个魂魄,可没有前面几个好收。”
陈浮对此不置可否,回答道:“符......他再厉害,也不是白玉京掌教,昆仑不会为了他动摇根基。”
那美妇人嗤笑道:“你才分神境,就想打过十境入圣境大修士?可别忘了他还有仙剑在手。”
这位来去阁阁主,只自信笑道:“仙剑在手,他也不是剑修。分神境剑修,打入圣境炼气士,未尝不可一试。我以有心算无心,他如何能......”
下一刻,陈浮脸色僵住。
只因心声中那美妇人的声音,完完全全变为了一位男子的音色。
原来方才,是那位男子以通天道法佯装美妇人的心声,甚至连气机涟漪都完全遮掩,才骗过了陈浮。
那男子是符沉,以心声微笑对陈浮说道:“我都听见了。”
符沉,陈浮。
终有一战,可惜陈浮无法再以有心算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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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峰观星楼。
摘星楼宗主郭浩渺单手负后,站在这座“登楼观月月也羞”的高高阁楼上,静看月色。
惊蛰之日,北斗七星近似连珠,也正是这位摘星楼宗主等待了许久的时机。
郭浩渺修行一种功法,与扶摇天下所有炼气士背道而驰。
不吸日月精华,亦不修天地灵气。
郭浩渺所炼,是一种以星华为养分,滋养识海的上古功法。
夜色愈发深沉,七星逐渐连环拼接而成。
郭浩渺的眼神从北斗七星中依次扫过。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
迢迢星汉,茫茫人海。
星是天上人,人是地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