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就像一个无趣的闷葫芦, 静默无声地沿着台阶向上走。他眺望远处的连绵山峰,心念随着树影摇动,这山这树都能搅乱他平稳的心境, 他轻叹一口气, 迫不得已, 问了一句:“你将来会不会更忙?”
“忙什么?”林知夏没听懂。
江逾白声调渐低:“今年的五月到八月,你忙得没时间找我。”
林知夏解释道:“今年我遇到了特殊情况。我太急于求成了,很想干一番大事业, 不过现在我想通了,做学问要稳扎稳打,我不能焦虑, 那样在实验室的效率也不高。”
江逾白转过脸看向了别处:“科研压力很大,再聪明的人也会碰到瓶颈。你焦虑了,可以跟我说, 别一个人扛着。”
他讲话的声音非常好听,侧脸的线条堪称完美,林知夏悄悄瞥了他一眼, 应道:“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你要是有什么事, 也要告诉我, 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江逾白没作声。
除了林知夏以外,江逾白还有别的朋友。他在高中部认识了几个男生, 大家经常聚在一起打网球。江逾白原先控制不住腕力, 经常把网球打出界, 这两年他勤加练习, 球技提升得很快。
江逾白的另一位高中同学在北京有马场。这个月的月初, 江逾白和同学们在马场上骑马, 玩了整整两天, 他心里也觉得畅快高兴,那种高兴是轻松简单、毫无负担的。他从没想过要去刻意地接近哪个朋友,更不会关注他们的QQ状态……然而林知夏打破了江逾白的一切交友准则。
他反复阅读她发来的短信,记录她给他打电话的频率,登上QQ就是为了等她。
今年七月,她最忙的时候,他怀疑她已经遗忘了他。
七月份的某一个夜晚,江逾白在睡前翻看《人类观察日记》第一册,看到十岁的林知夏写道:“也许在我小学毕业之后,江逾白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逾白暗想,小学和初中阶段,他和林知夏还有相同的校园生活、相似的人生轨迹。到了高中和大学,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少,林知夏越走越远,而他完全不懂她的研究课题和实验内容。相比之下,林知夏和大学同学们可能更有共同语言。
林知夏曾经说过,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有期限的,当她说出“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表达的是一种美好的憧憬,而不是对未来的描摹。
江逾白合上《人类观察日记》。他把这本笔记放到了枕边。
那一夜,他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困意消失,他比白天更清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倚靠着床头,在寂寂无声的漫长黑夜里,调节他的心理状态。
他知道,林知夏热衷于“量子计算”。
“量子计算”能大幅度提高计算机的工作效率,科学家们预测“量子计算”将成为人类历史上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里程碑。
相比于“人类科技的重大变革”,江逾白实在微不足道。
林知夏投身于事业,江逾白不该打扰她——抱着这种心态,他等到了八月底。
他和林知夏见面了。
香山的群岭群峰巍峨壮阔,景色万千,江逾白带了数码相机,但他没有拍照。他心不在焉地观赏风景,同时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哪怕他始终坚守着界限,他依然不自控地放任自己跨出了林知夏的友情范围。如今的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六岁高中生,不幸察觉了自身希望渺茫的暗恋。
想到这里,江逾白侧过脸,对上林知夏的视线。
林知夏观察他三秒,真诚地夸赞道:“你越长越好看了。”
江逾白镇定地说:“谢谢。”
林知夏对他翻天覆地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还追着他说:“你的变声期结束了吗?声音越来越好听了。”
这一回,他没说谢谢。他问:“你这样夸过别人吗?”
林知夏实话实说:“只有你一个。”
他淡淡地笑了:“嗯。”
落叶在风中打旋,飘过他们的眼前。林知夏抬手一抓,没抓住,江逾白摊开手掌,叶子刚好跌进了他的掌心,林知夏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叶脉,戳得他手心微痒,像是被小猫挠了。
“绿色的枫叶。”林知夏描述道。
江逾白自然而然地说:“送给你。”
近旁还有别的游客。
几个背着旅行包的年轻人步子迈得很大,长腿一伸就跨过了两级台阶。他们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爬山比赛,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刺。漫长而陡峭的山路上,没人喊累,没人掉队,他们展现出了过硬的身体素质、非凡的竞争精神。
林知夏注意到这一群人背着印有“清华大学”四个大字的紫色书包。
念及自己的母校,林知夏心神一震,不甘落后,跟着他们往前冲。但她跑不过清华的学生,她被远远地甩下了。石阶的路面凹凸不平,她后退一步,江逾白立马扶住她。她主动靠近他,牢牢抓住他,就像一艘乘风破浪的游船驶向了最安全的避风港。
“小心点。”他叮嘱道。
林知夏却说:“奇怪,我刚才想了一下,我敢在台阶上跑快,是因为你在我旁边……如果是我室友陪我来,我只会慢慢地上山。”
她的手指纤长,像藤蔓一样缠缚他的手臂,她又说了一句:“其实我不会跌倒,我站得很稳。”
江逾白随口说:“你把我当成室友吧,慢慢走路,别乱跑了。”
他这句话是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