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 姿也。”崔桃笑着对崔桥道,“这是最美不过的字了。”
“倒也是。”崔桥笑着应承。
崔桃似无意地转眸扫了一眼王四娘和萍儿,便夹着那块芙蓉肉往嘴边送。
萍儿端着茶碗过来。
王四娘大咧咧地走到王妈妈跟前。
“这菜可真香呐, 颜色还这么粉嫩好看。既然我们七娘爱吃,不知王妈妈能否把这道菜也教一教给我?”
王妈妈淡笑着点头,应承当然可以。
“那可太好了!”王四娘大幅度地振臂, 拍了一下手。
“哎呀——”
萍儿叫一声, 手上端着的凉茶被王四娘那一挥臂给彻底打翻了, 满碗的茶水和茶叶都撒在了崔桃长裙上。
“你看看你!”萍儿气得骂王四娘毛手毛脚, 赶紧去用帕子给崔桃擦拭身上的茶叶。
王四娘尴尬地点头哈腰赔罪, “抱歉, 抱歉, 我一时高兴就……没……没注意!”
“你看看你, 把娘子这一身衣裳弄得!”萍儿又气急败坏地骂一嘴王四娘, 忙搀扶着崔桃去更衣。
崔桃便无奈地跟崔桥道歉。
崔桥忙摆手道:“七姐快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咱们明日再聊。”
崔桃便笑着打发俩丫鬟去送崔桥和王妈妈。
等她们俩人一出门, 王四娘和萍儿就吵起来。
崔桥侧耳听着屋子里传来的吵闹声, 嗤笑一声, 带着王妈妈走出院子后,才对王妈妈说话。
“都说什么样性儿的主人,会养出什么样性儿的狗。七姐身边的随从可真是粗鲁,没一点规矩。”
“听说那二位可不是什么奴, 是七娘子在开封府女牢内结识的朋友。不过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们才跟在七娘子身边伺候。”王妈妈道。
崔桥惊讶地掩嘴:“天啊!居然都是女囚!那我刚才居然理她们那么近! 不行, 回去我得用柚叶好好洗洗身!”
两柱香后, 王妈妈伺候崔桥沐浴梳理完毕。
她笑着问崔桥:“六娘不好奇今天七娘单独跟老夫人说了什么话?”
崔桥不解地透过铜镜看向王妈妈。
“本就是嫡出,在外流落了三年,如今还带着荣耀回来,崔家几位娘子中怕是没人能比过她了。我冷眼瞧着老夫人待她的态度是比三年前还更疼爱。”
三年前,崔桃正处在要跟吕二郎议亲的时候,那会儿家中人可是个个把她当成凤凰一般捧着。
崔桥咬着下嘴,嫉妒得红了眼眶:“我就苦在这身世上,不然凭我的姿容,比她却不差的。”
“身世是改不了,但事在人为。便瞧当今太后,她本是怎样的身世?比起六娘不如太多呢,如今却在何等尊贵之位?除了官家,这天下的女人男人都比不过她。”王妈妈道。
崔桥点头应承,告诉王妈妈她如今可都是按照王妈妈的指点在做人。一切都尽量去顺着祖母的意思,尽力讨祖母的喜欢。
“我如今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任性了,婆婆既然疼爱七娘,我就跟着疼爱。至少在面子上如此,如今天,我不就特意送了芙蓉肉给她?”
“但六娘还是该多打探老夫人的心思,如此才能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去表现。”王妈妈告诉崔桥只这些还不够。
她还给崔桥建议了两条路,一条是去王府之类的地方从美人做起,如刘太后一般凭自己的野心地往上爬。另一条就是凭她现在庶出的身世,靠眼光和运气选准了合适的夫家,夫家将来若有出息,她就荣光。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仅要靠眼光,还要靠运气。但凡有希望能考中进士,年轻有为的,那都是被名门嫡女盯上了,便是寒门出身长得丑的也照样有人抢,想捡漏可不那么容易。
而老夫人那边正好有几位老姐妹都跟两大王府有走动,所以走这条路最妙。
“想有出息就得付出不同于常人的努力,六娘得有决心和毅力才行。”王妈妈嘱咐道。
崔桥连连应承,这便去打听祖母是否睡了。听说崔老太太失眠了,崔桥就忙凑到崔老太太跟前,给她捶肩按腿,说笑话逗她开心。
王妈妈在旁瞧着这一幕,跟半闭着眼睛的崔老太太道:“六娘对老夫人真真孝顺。”
“是啊,所以我一直不舍得把这孩子嫁出去,不过这年岁到了,也不好再留了。”
崔桥忙害羞表示不嫁,要一直留在她身边。
“我也有没了的一天,到时你怎么办?成婚了,有自个儿的孩子才牢靠。”崔老太太道。
“桥儿不需要牢靠,桥儿只想祖母好好的,祖母长命百岁就是桥儿最好的牢靠。”崔桥忙撒娇地抱住崔老太太的胳膊。
“说起来七娘就比六娘小一月呢,岂不是她也该张罗了?听闻吕二郎至今还未定亲,七娘跟吕二郎许还能再续良缘了,婢子可要恭喜老夫人了!”王妈妈欢喜地祝贺道。
“她不一样,再说吧。”崔老太太随即闭上眼睛,享受着崔桥按肩。
“也是,七姐离家那么久了,如今还失忆了,之前受了那么多罪,该多留两年在婆婆和爹娘身边。”崔桥接着乖巧地告诉崔老太太,她今天在宴席上注意到崔桃爱吃芙蓉肉,刚刚特意请王妈妈做了一份儿送过去。
“乖孩子,数你最懂事。”崔老太太笑了一声。
崔桥随即就撒娇今晚要跟崔老太太一起睡,崔老太太自然允她。
“婆婆跟我讲讲呗,七姐这些年都受了哪些罪。我回头便好生嘱咐姊妹们,大家都该对七姐好一些,更疼爱她才是。”
崔桥说这话时,愧疚地跟崔老太太检讨自己以前太不懂事了,竟因为一点衣料首饰就跟崔桃斗嘴。
“婆婆,我以前太坏了,真该打!”
崔桥说着就拍自己脸蛋一下。
在崔老太太看来,这孩子们偶尔拌嘴打打闹闹是常情,倒没什么紧要,但崔桥能这般懂事地讲出来检讨,倒觉得她心性单纯。
崔老太太就简单跟崔桥讲了讲崔桃住在开封府大牢的艰难,又讲她是如何一点点立功赎罪。
“七姐失忆了,怎么会这么多能耐?”
一旁熄灯后,正准备离开的王妈妈,听了这话后,暂缓离开的脚步。
“说是不记得了,全开封府的人也都奇怪呢,她怎么这般厉害。想来是她离家出走之后,在外游历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厉害的江湖门派,有什么奇遇吧。”崔老太太谨记了崔桃的嘱咐,对任何人都不提及关键的信息。
而在此时,王四娘终于捉了一只大老鼠放到竹笼里,给崔桃送了过去。
崔桃将一块芙蓉肉喂给了老鼠吃,等了大半个时辰后,见老鼠依旧活着,便暂且不管它,招呼王四娘和萍儿睡觉。
次日一早,崔桃刚醒,就见萍儿贼精神地蹲在老鼠笼旁边,用一根树枝在拨弄老鼠。
老鼠被她拨弄得左右逃窜,精神得很。
王四娘也起身了,打着哈欠问萍儿做什么呢,“你那么大的人何苦难为一只耗子?”
“活得好好的,没死啊。”萍儿诧异道。
“没死就没死呗,还真能像你说的那么可怕,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闲来无事,刚见面就下毒啊。”王四娘不以为意地叹道。
“是啊,岂可能是简单的下毒。”崔桃让王四娘把那块圆饼香拿出来,点燃了试试看。
这工夫崔桃就坐在铜镜前梳头。
王四娘忙活了两下后,屋子里开始飘香了,很快她就听到身后传来萍儿和王四娘的惊呼声。那老鼠抽搐几下就死了,有黑虫子从其皮肤里钻出来。跟在汴京的时候,地臧阁分舵那些人的死法一样。这虫身像蛆一样,但头部是硬的,嘴巴如利刃一般可以轻易咬开人的皮肤。
崔桃取一罐子来,捡了几只虫子放进罐子里封好。
她随后解剖了老鼠,发现这老鼠的五脏六腑、脑子和骨骼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
这些虫子确实在兢兢业业地杀人。
“每日弄两块鲜肉喂养它们。”崔桃想看看成虫什么样,不忘嘱咐王四娘喂养的时候小心些,用竹签送入,别直接上手。
崔桃决定把这老鼠拿给崔老太太瞧一瞧,故事听起来再吓人,终究没有眼见为实给人的刺激大。她得让崔老太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可怕性,省得老人家定力不够或忘性大,回头被人哄住了。
崔老太太亲眼见到这虫子和老鼠的死状,着实受了惊吓,恶心了一番,万般意识到在崔家如今有多大的潜在危险。
“你才刚来回来。竟如此猖狂地就对你下手了!”
“汴京地臧阁分舵全军覆没,而崔家的这个人本就不容我。其若得了汴京的消息,又见我回了崔家,岂会不着急?人急了,就容易控不住情绪了,迫不及待下手,这在我意料之中。”
崔老太太得知此蛊毒竟被下在芙蓉肉中,可能跟崔桥和王妈妈有关,便立刻想抓人,被崔桃拦下了。
“你莫不是想放过她们?”崔老太太问。
“我留在崔家,于王妈妈而言会有何威胁和影响?我们之前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想置我于死地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她。她只是个虾米,若大张旗鼓地抓了,会令那条大鱼警惕起来,不敢露头。”崔桃分析道。
崔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当年有人算计把崔桃劫走,如今崔桃刚回来就中蛊,可见此人是容不得崔桃在崔家。王妈妈与崔桃之间并无太多利益牵扯,如果是她害得她,这其中必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六姐可是那条大鱼?”
崔桥是否有害崔桃的可能性,崔老太太不确定。纵然这孩子是她从小抚养长大,可人心难测,总是会有人让你意料不准的那一面。
“当年我养她,是我刚放了管家权,闲闷了。瞧她不哭闹,眉眼长得有几分像你翁翁,才把人留下了。”崔老太太的言外之意,如果崔桥有问题,她是能舍得下的。
“我瞧她不过是有几分野心,倒没什么太恶劣性子。她若是王妈妈背后的人,王妈妈可不会舍得在昨晚怂恿她来送那盘芙蓉肉。”
虽然比起下毒,自然是下蛊安全性好些,一般人想不到。但是这种事没必要大鱼和虾米共同出场,主谋者会下意识地选择避嫌。
蛊毒很了然,是来自地臧阁,中年女人,有姿态,有擅长教导人的气质,名字里有娇字。王妈妈身上已经有好几处符合地臧阁‘娇姑’的特点了,就目前的综合情况来看,她是娇姑的可能性很大。
崔桃现在犹豫是否要直接审问王妈妈,还是放线等着她去联系‘大鱼’。
深思熟虑之后,崔桃觉得成功钓到鱼的概率不大。
如果这位王妈妈就是娇姑,她大胆地选择在她刚回家的时候就对她下蛊,显然是不打算让她多活一天。很可能是汴京地臧阁分舵覆灭的消息,传了过来。娇姑必然在忏悔自己当初留崔桃活口的决定错了,才害得地臧阁分舵覆灭,这么不及待地想要杀她,便是为了将功赎罪。
她应该会等着蛊虫在身体里发育之后,就尽快对她焚香下杀手。一旦焚香了她不死,势必会令对方心中生疑,起了防备,到那时对方再耍新花样,就防不胜防了。
既如此,便不如先下手为强。
……
晌饭前,王妈妈受了崔桥的命令,去库房去了银线回来。
进屋后不见崔桥,桌上正摆着一大碗百味羹,另有一小碗里盛好百味羹,还有一盘葱油饼。丫鬟告诉王妈妈,“这是六娘特意留给王妈妈的,可香了呢,她还特意给王妈妈盛好了一碗,六娘可真把王妈妈当半个娘一般孝顺。”
王妈妈笑了笑,随即坐下来,端起喝了两口,觉得味道十分好,可是喝到碗底的时候,她发现羹里竟掺着粉红色的‘肉末’,乍然以为肉没熟,细瞧分辨出很像是芙蓉肉切碎了。
王妈妈大惊,立刻丢了汤匙。她慌忙要跑出去,却被王四娘挡住了去路。她转而要跳窗,又在窗口见到了萍儿。
王妈妈本能地从袖子里内掏出匕首,然后便有些后悔自己暴露太快了。但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她便打算拼一把,她功夫并不算低,应付两个人逃走轻而易举。这才抬手一动,两臂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便全都麻痹了。
王妈妈发现胳膊上的银针后,转头看向银针发射而来的方向,就见崔桃靠在东窗旁,边咬着桃子吃,边打量她,眼神有几分戏谑。
随即门窗都被关严实了,王四娘搬了个凳子放在王妈妈跟前。
崔桃坐了下来,边吃剩下的桃子,边问王妈妈:“娇姑?”
王妈妈一听这称呼,徒然瞪大眼:“你终于记起我了。”
崔桃摆手示意王四娘和萍儿去外头等。
“娇姑可有什么任务交代给我?”崔桃故作偷偷摸摸的语气问,好像真是一个听话的属下一般。
王妈妈拿诡异的眼神回瞪崔桃,“我要你去死!”
“你果然是娇姑。”崔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王妈妈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了,气得立刻就抬脚去踹崔桃。
虽然王妈妈的两条胳膊麻痹了,但是两条腿行动起来依旧非常灵活,可见武功底子不低。这若换做以前的崔桃,大概是应对不了王妈妈这样的功夫。可如今的崔桃身轻如燕,速度如风,她飞速旋身,便将一根银针轻松插在王妈妈后腰的穴位上,直接令她双腿麻痹,惨烈地跪在了地上。
王妈妈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崔桃:“你怎么会——”
“这是你教我的功夫呀。”这话是崔桃在瞎说,但也不是没有根据。王妈妈既然专门训教漂亮女子来执行任务,除了色相,如果没有一点身手恐怕也不行,好歹得教她们会点花拳绣腿,练练胆子。
王妈妈嗤笑,嫌恶至极地瞪着崔桃:“我可教不出你这样厉害的徒弟!”
“真的?我很厉害么?”崔桃一脸无辜地发问。
王妈妈见状气得直咬牙:“看不出来你居然藏得这么深,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你勾引——”
王妈妈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那名在城隍庙约她的玄衣女子,也说她在勾引男人。
“可是想说勾引你们地臧阁的少主——韩综?不知是他定力差,还是娇姑把我教得太好了,反正他到现在都对我痴心不死,你说气不气人?便是我带着他去剿灭地臧阁汴京分舵,他对我也是一点都恨不起来,只一味地心疼我。”
“崔桃,你怎么不去死!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年留下你的性命!”王妈妈听了崔桃这番话,自认为一直定力十足的她暴怒不已,只觉得肺都气炸了,她恶狠狠地咒骂崔桃早该死了,骂她是贱货,该被剁了喂狗,该被丢进青楼受尽折辱而死等等,总之说尽了极其难听诅咒人的话。
崔桃听了之后,半点生气的反应都没有。她只是捡起刚才被王妈妈丢掉的匕首,比划了两下往下捅的动作。
王妈妈最终骂够了,嗓子哑了,又见崔桃此状,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从她心口蔓延至全身,额头上的冷汗便渗出一层又一层,她从没觉得崔桃这样可怕过。
“所以你认了,韩综是你们地臧阁的少主?”崔桃又用之前同样的口气问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