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把达米安送回去吧,就说是你找到他的。”
伊娃娜叹了口气,理了理怀里男孩儿的短发茬,然后将达米安送进杰森机械性地向她伸出的双臂中。她看着青年有些僵硬且迟缓地接过他的弟弟,放心下来,扭过头轻轻冲着比扎罗笑了一下,
“你该是和克拉克那家伙有些关系,也许过段日子我会去见见他。”
女人的笑容很浅也很苍白,那双原本应该属于年轻人的浅灰色眼眸里透着从内而外难以形容的莫大疲惫。
她越过面前的人,和杰森擦肩而过,朝着自己的公寓门走去。
伊娃娜又能说些什么呢?
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是的,杰森,我就是你多年不着家的姐姐,惊喜吧,我还活着,真抱歉当年一不小心被炸得七零八落,哦对了,孤独堡垒里的身体里没有意识,我才是真的,怎么样?厉害吧,怎么,你不相信?不相信你就问问我吧,随便问点儿什么……
伊娃娜知道她会先这样解释又解释,然后杰森会提一大堆他觉得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多年以前的问题,接着满含期待地等她翻遍了那些已经被时间锈蚀得千疮百孔美好回忆再佯装轻松地答上……最后那男孩儿会劝自己相信面前的人就是那个离家多年的老姐,再然后,杰森也许会抱着她喜极而泣。
剧本总是这样,不是吗?
你过得好吗?他一定会这么问。
是,我过得还不错。她也会这么答。
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很多,我们坐下聊吧。
然后她会请男孩儿和他的同伴们进屋喝杯咖啡,把达米安身上的伤料理好,再进行一番时隔多年的充满感伤与怀念气氛的详谈,她也许还会盯着窗外的雨幕发会儿呆,这时杰森会说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最后的最后青年会被急着找儿子的大蝙蝠催着把达米安还回去……
但事实上呢?
她过得好吗?
不,她过得很不好。
她经历了些什么?
她该死的经历了别人几辈子都不会经历的操蛋事,然后拍拍屁股把同伴和朋友抛在脑后自己溜之大吉。
伊娃娜强撑着被哮喘、贫血、刀伤与冷雨和污水摧残了一整天的身体一步步走向她在这个世界的栖身之所,她的脚步很慢很慢。
她已经很累了,累到不想再不厌其烦地向家人证明自己是谁,也累到无力去配合着演一场只为了让所有人都欢喜释然的回归大戏。
杰森怔怔地盯着面前的人,看着她和他擦肩而过,却再没得到她的一个眼神。
青年看着女人一步步地往前走,然后她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远到他觉得永远都抓不到她的哪怕一个背影。
记忆中,那人好像总是这样,杰森想着。
从他他妈的疯了似的赶往黎巴嫩找妈妈而掉入小丑的圈套,最后她为了他在库拉克被那个泡过化工池子的油漆脸被打得丢了半条命,或者更早更早以前,早到他第一次迈进韦恩大宅,早到她这个混蛋为了他是否能成为罗宾而和大蝙蝠大打出手,更早到她这个姐姐跟着她逃家的混蛋弟弟在夜里从犯罪巷一路走回韦恩庄园,太多太多次……
他们的老姐,那个笑容温和喜欢调侃他们的老姐,那个金色头发的混蛋总是孤零零地面对着前方她从不愿意让他们知晓的所有冰冷与残忍、腐朽与肮脏,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包容着他们全部的过错与任性,收拾着那些烂摊子。
真拿你们没办法,她总这么说,然后粗暴地揉乱他们的脑袋,在最需要的时候挡在他们前面。
那时杰森以为她的背脊永远都会那么挺拔,永远都不可摧折,所以理所当然地挥霍着自己任性的权利,和布鲁斯争吵、和兄弟们打架、去黑面具那做卧底然后成天成天不回家……
因为他曾被名为老姐伊芙的存在那样深深地爱着,那不是兄弟们没完没了的争吵打闹,也不是蝙蝠侠永远口是心非时时监督提醒的鞭策,更不是年幼时亲生父母带着恶毒咒骂与生活肮脏的可悲施舍。
伊芙对于他,对她所承认的家人,是那样毫无保留地、倾尽一切地爱着。
在她之前,杰森·陶德从没想过,原来他这条卑微肮脏地跌在犯罪巷里的落水狗是有资格被这样温柔地爱着的,原来地球上有那么一个家伙甘愿为他扛下小丑砸下的所有撬棍,拿自己的鲜血毫无怨言地为他所有的愚蠢与任性买单。
“你是我弟弟啊。”
那家伙可以替他这混球去死,只为他能有个机会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可他把她推进了深渊。
杰森往前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心里的跳动着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他打了个冷战,从头冷到了脚。
是啊,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资格凑近她、甚至是拉住她?
回忆像一把尖刀,直从心底剜下一块儿去。他的噩梦里从不是小丑的撬棍,而是少女的血,和他自己。
“伊、娃、娜!”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解释一下,你就快死了这件事!”
杰森记得他咄咄逼人地一定要问个明白,他生气、焦急、没有办法,所以他将自己全部的无能为力宣泄在她身上,好像她所承受得还不够多似的。
“是我不可信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