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千雪一手扶着门把,放下另一只手里的小行李箱,踢掉凉鞋,对着屋里喊道:“我回来了。”
换拖鞋时,不经意发现鞋架上多出了两双男士高档皮鞋,正奇怪着,墨尘音转出玄关,有些不自然地冲她笑了笑:“千雪,回来了啊。正好你二叔和三叔也来了。”
“哦。”
她把行李箱拖到房间里,走进客厅,一眼看见昭穆尊和尹秋君坐在自家的老古董沙发里和墨尘音大眼瞪小眼。
“二叔,三叔。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她坐到尹秋君对面,难免奇怪这俩大忙人竟然在工作日跑到家里来。
尹秋君吊着眼角冲墨尘音使了个眼色,墨尘音清了清嗓子:“咳……嗯,千雪,那个……你爸要回来了。”
“……”
风千雪无语怔忡片刻,墨尘音已经飞快地把情况说明了一番:“去年年初局里把他救出来,当时身体已经垮了……这一年多都在灵蛊山疗养,近期出院。”
风千雪抱着抱枕沉默很久,才冒出一句:“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还以为他殉职了。”
墨尘音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怕影响你的情绪。”
“写封信,再不济打一个电话不行么?”尹秋君不悦地眯起眼睛:“人间蒸发好几年,回来还躲躲藏藏干什么?”
“这涉及刑事机密……”
“好了。”昭穆尊放下茶杯:“具体哪天到?”
“后天的班机,下午四点左右。”
“千雪,你这两天把家里收拾一下,”昭穆尊抬手看了看表:“我后天有一场谈判,到时候派云垂野和你一起去接机。”
风千雪点点头:“好。”
尹秋君四下打量眼前这套两室一厅面积不足60平米的旧房子:“墨尘音,他回来你还要住这儿吗?”
“局里还有几间空宿舍,我搬过去就是。”
“四叔要回警局?
“没关系,反正局里一群单身汉,也很方便。”
风千雪闻言起身道:“那我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
“不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可以……”
“你确定你还记得自己的东西都放哪儿?”
风千雪眼皮都没抬一下,墨尘音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自从三年前赭杉执行任务失踪,他就搬过来和千雪一起住,当初的主意是想照顾她。哪想自己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家里的事情全被千雪包揽,甚至有一阵子他忙过头胃出血住院也是千雪跑去守了大半个月。
算来算去,也不知道究竟谁照顾谁。
风千雪走进墨尘音的卧室——实际上以前是赭杉军的卧室——盯着墙壁上已经有点泛黄的照片发呆。
暗红色夹克,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正经的娃娃脸,牵着个头还不到他腰部的小女孩,背景是动物园的几只长颈鹿。
……三年了啊。
无声叹了口气,从衣柜里拿出军用行李包,把墨尘音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轻轻放了进去。
客厅里,尹秋君压低声音问:“墨尘音,你不打算把赭杉的现状告诉她吗?”
“以后再解释吧。”
昭穆尊倒是清楚墨尘音的顾虑,娓娓道:“她很快升大四,下一年就该毕业了。我记得她以前表露过想读研的意思,以她的成绩要保研也没问题。只是如果知道赭杉的情况,她很可能会放弃。”
“这丫头,太早熟了。”尹秋君想起当年高考填志愿,风千雪为照顾赭杉军,就近填了一所普通大学,理由是她如果不在赭杉军病倒饿死也没人管。谁知大学刚开学,赭杉就失踪,换墨尘音来给她照顾。
“昭穆尊,你跟楚君仪熟悉,看看能不能想办法给她争取到六庭馆进修的机会。”
“嗯。”
离开舷梯,赭杉军被明晃晃的阳光照得有些晕眩。
孟白云见他脸色不好,伸手搀了一把:“没问题吧?”
“没事。”
他的行李极尽简单,中号行李箱里除了几套换洗衣物,其余都是药。
风千雪和云垂野一直守在出口处等,赭杉军迎面走来时,她几乎没认出来。
“……爸?”
迟疑地开口叫了一声。
不过步行一小段距离,赭杉军额上已经沁出一层虚汗,闻声转头,冲她淡淡笑了笑:“千雪。”
云垂野利落地接过行李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父女二人上了后排,孟白云钻入副驾。
风千雪看出赭杉军不太舒服,伸手调小了空调,探出脑袋问:“这位叔叔怎么称呼?”
“姓孟。绯羽大夫委托我送赭杉回来,这些是医嘱和病历资料,”孟白云递来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赭杉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后遗症也很严重,你认真看看,平时多注意。”
“……谢谢。”风千雪收好文件夹,飞快地看了赭杉军一眼,心里隐约猜出几分,却也不多问,转而解释道:“爸,二叔今天公司有事来不了,三叔最近也很忙,四叔在查一件杀人弃尸案。可能晚一点过来。”
“嗯。”
七月的天气,车内还开着空调,不一会儿时间,赭杉军脸上又开始冒汗,风千雪拿出几张抽纸给他,脸色渐渐沉下来。
赭杉军擦了汗之后,转过头仔细看了看风千雪:“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风千雪勉强扯起嘴角:“没太大变化吧……我给表叔他们打个电话。”
看着她低头翻手机联络人的样子,赭杉军微不可查地暗暗一叹。
三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比如——父女之间无可避免的疏离。
“喂,二表叔吗?嗯……刚从机场出来。五点左右到……不用了你忙你的……我们已经放暑假了……好。麻烦你转告大表叔……没事,我知道。”
挂断通话,风千雪对赭杉说:“大表叔出差了,昨天就打电话来问。二表叔说周末他们一家人过来看你。”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
“毕竟很久没见面了啊。”
风千雪说得轻松,赭杉军却陷入沉默。
孟白云明天一早的飞机,风千雪给昭穆尊电话汇报之后,云垂野便送他去宾馆住宿。
到家后,风千雪忙里忙外准备晚饭,赭杉军到浴室洗澡。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眼窝深深凹陷,经过一年多的休养依然显得形销骨立不人不鬼。
……也难怪孩子认不出来。
洗去一身疲惫,换上柔软的棉布衣裳,回到客厅坐着。
并不宽敞的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条有理,家里的布置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浴室装了浴霸,窗台多了几盆仙人球,旧家具用清漆漆过,沙发垫子换了新的花色,电视机上摆放着五年前他被授予苦境警务总局一级勋章时拍下的照片。
熟悉的环境让他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但他很快又意识到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从前了。
晚饭照例三菜一汤,红烧茄鱼、笋干炒肉和杂烩什锦菜,三鲜汤。
都是风千雪记忆里赭杉军最喜欢的菜色,但赭杉胃口似乎比过去差很多,勉强吃了大半碗就放下筷子。
看到赭杉军眼角眉梢遮不住的疲倦,风千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催促道:“爸,累了就去睡。”
赭杉本想帮忙,奈何实在力不从心,墨尘音他们也不知今天能不能过来,便回房间倒头就睡。
风千雪把厨房打理干净,就开始拆看赭杉军的病历和医嘱。
厚厚的病历本充斥着各种专业术语,风千雪只是一知半解,却能从娟秀的字里行间看出严重程度。
重度神经衰弱,建议服药帮助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