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肆险受创不轻,黑狗兄几度施为方才使他缓缓转醒。
“醒了醒了。”
视线逐渐清明,眼前却是烟雾缭绕,黑狗兄盘腿坐在一侧,见他挣扎欲起,好言劝慰道:“别勉强,这回你的伤势少则四五日,多则一两月才能完全恢复。”
“……哼。”风肆险不再强行挪动身体,却抗拒地撇过脸:“你的伪装已经失败,何必在吾面前作此姿态。”
“讲话还是硬邦邦,你这人真难相处。”黑狗兄苦笑着摇头收起烟管,递过匆忙熬制的药汤:“条件简陋,吾在附近只寻得少量药草,等你伤势缓解再换一个地方医治。”
风肆险并未当即接受汤药,僵持几息,察觉黑狗兄不以为意默默等待,略为烦躁地半阖双眼一手接过,一饮而尽。
见他配合服药,黑狗兄稍微放下心,转而忧心感慨:“哎,现在我们皆被邪灵盯上,未来之宰的个性相信你清楚,此事难以善了。”
“吾无所谓。”
“哈,未来之宰驾驭邪灵多年,难得见你这样不听号令的部属。”
“吾对他从无忠诚,不过是需要借助他完成吾之目的。”
黑狗兄沉默了一下:“……打败孽角吗?为什么这般执着于孽角?”
“吾之一生绝不盲从恐惧,对于众人闻之变色的黑暗力量,亦是如此。”风肆险目光犀利地盯住黑狗兄:“他们相信什么,吾便打倒什么,这便是风肆险的信念。”
“但是执着于击败他人所信所惧,岂不是在另一个极端之上与别人殊途同归?” 黑狗兄眸光微黯,回想起曾经唯有血腥的过去:“总是跳不出黑暗与杀戮的怪圈,挣扎的意义又在哪里?”
“哈!”风肆险冷眼含着嘲弄:“你真是孽角吗?如此软弱多情。”
“有什么天生该是‘怎样’?”黑狗兄亦自嘲地低笑一声,视线放远:“有兴趣听一听孽角的穷途末路吗?”
风肆险不语,黑狗兄自顾自说了起来:“孽角的死亡,起于众天,始于新生命……”
一个杀戮之外增添的父亲身份,一段杀出生天的迢迢血途,灭境仅剩的血犄族,决意自我埋葬,开始新生。
这样的故事,若是过去的风肆险定是嗤之以鼻,而如今的风肆险也不会因心中动摇放弃自己毕生追索,是以他仍回以冷语:“你想自我埋葬,但现实不会允许,吾更不允许。孽角,做好准备接受吾之挑战!”
“……当然。”他的反应似乎也在黑狗兄设想之内,黑狗兄虽感无奈却也不再推却:“吾已有觉悟,但时机未到。”
“吾已给你充分的时间,是你太过拖延。”风肆险有些恼怒地指出这个事实,正欲进一步逼迫,忽闻谷内喊杀之声。
“……又来了!”黑狗兄警觉起身,探头向外欲观情形,却被不明来路的敌人一击袭面,随即便是不容喘息的逼杀。
为自保,更为护伤势未愈的风肆险,黑狗兄不得不再次动用黑暗力量,一举歼敌,一道魔魂自领头魔将体内脱离,快速飞往新魔城方向。
“嗯?这种魔气……奇怪,为何魔兵会找到天斗渊?”黑狗兄感觉不对,出于谨慎,对风肆险道:“这个所在已经不安全,你再休息一阵,我们尽快转移。”
对于尽快恢复伤势,风肆险更加急迫,也不再与他抬杠,当即盘腿开始调息。
……
“魔皇。”清点完朱武与鸠槃此番潜入前后损失,伏婴师向弃天帝汇报现状:“任沉浮带走黑白双莲,所幸祭神台封魂盒无失。五色妖姬亦不知所踪,如今吾界可调遣人手已大为减损。”
“哼,任沉浮。”弃天帝轻嗤一声:“他必是想要找寻螣邪郎与银鍠黥武封魂盒,可惜啊。”
“他们两人封魂盒属下早已妥善处置,即便朱武再来,也注定遍寻不得。”
“嗯。”弃天帝转提起另一事:“伏婴师,中原残存人马,也放任他们太久了。”
“魔皇的意思,是要尽数歼灭?”
“一个不留。”弃天帝淡然开口吩咐:“需要调遣战力,之前让汝培育的力量,皆可使用。”
“是。”
伏婴师俯首领命,唇角勾起隐秘的弧度。
朱武等人只知反抗魔皇,然而他之目标,也并非限于接受驱策,而是……毁灭这片人间,魔统四境。
魔皇有此意愿与能为,他便奉上效忠,这点朱武从来不曾明白,他也懒得解释。
就在他准备告退执行任务之时,一道魔魂惶然而归,带来预料之外的讯息:“夜路鬼痴的魔魂?”
“杀他之人是谁?”
“未知的黑暗力量,嗯……”
伏婴师以咒术催动魔魂生前记忆,回溯战斗过程,亲眼目睹孽角凶暴之力,毁灭之神顿时起了兴趣:“哦?”
“看形貌,似是曾经援助中原正道的黑狗兄。”伏婴师向弃天帝解释战斗回溯画面中出现之人身份。
弃天帝沉吟一瞬:“伏婴师,在吾回来之前,固守魔城。”
随即身形化无,直奔天斗渊。
风肆险拒不接受黑狗兄的搀扶,强行支撑身体走出天斗渊,黑狗兄对他逞强的个性深有体会,虽然头疼也只能任他去,放慢脚步跟随在侧。
倏然,恐怖魔源笼天罩地,异度魔皇睥睨降临,一眼之下,已然看穿二者身份——
“灭境邪灵。”
“哎呀,这么大只!”黑狗兄不敢轻忽,挺身而上,将风肆险挡在身后,却被他一掌拨开:“吾有需要你保护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要急死人啊!”
弃天帝冷眼看他们互动,抬掌已是浩荡一击!
“……呃!!!”
甫一接招,绝对碾压的实力震撼心灵,风肆险横飞落地,挣扎的躯体如同濒死之鱼,再一次,体会到令自己愤怒的无力软弱;黑狗兄召唤黑暗力量,自保的本能让体内杀性如同封界将破之蠢动,艰难维持理智,一面准备再度接招,一面分神风肆险状况。
风肆险若有所察,愤怒之余,更生自嘲。
残破的身躯已然无力,目睹这惊世之战,方才明了原来放弃所有,也未能越过自己认定的障碍,甚至还需要对方分心看顾,真是耻辱啊。
但……纵使耻辱又如何?又如何?
他必须站起,他不会服输。
于是他强撑而起,体内碎裂的骨骼仿佛在惨嚎,他不顾黑狗兄的喝止,一手捏碎属于自己的元珠,顿时功力大涨,加入这世所罕见的战局,直至回光返照的结束,他为孽角挡下一记重击,彻底了结,非属所愿的了结。
“风肆险!风肆险!风肆险啊!”黑狗兄接住他,他已无法言语,眼带不甘,最后一丝思绪,是寄望来生能再约战,是对咩咩和史波浪一点歉疚。
“啊……”难抑悲恸,黑狗兄身遭气流骤变。
他想逃离杀戮,但杀戮如影随形,若只有杀戮才能结束杀戮,那便唯有——
“啊——啊——啊——!!!”
变调的声音,变异的身形,无奈逃避的结局终究来到,血犄族力量重现苦境,弃天帝看着眼前凶暴的邪物,似是述说又似在感慨:“血犄族,异变的种族,悲哀的宿命。”
“这是你之期待,你便承受结果吧!”
暴雨倾盆而下,乾坤倒悬,时空幻变,黑暗力量之主,创造再生之神,两股至极浑然之邪,开启一场惊天动地的邪之战!
另一方面,顾守魔城的伏婴师,释放魔镜之内灌注的魔皇力量,无涛海上顿时黑云蔽天,受到感染召唤的附近妖鬼邪类吸收魔源,应化而出,成为新的魔兵,接受驱策,奔向苦境各方,寻索群侠踪迹。
做完第一步,伏婴师通过红楼剑阁昔日密道,径直进入步穹青峦,俯瞰山峦之下深不见底的万婴坑。
就在此坑中,埋葬剑阁建立以来无数无辜婴孩,枉死的生命化作怨灵不得解脱,多年来游荡于此;今受魔氛催化,渐渐凝结实体,未开智识,不通人情,唯有一股冲天怨气,化为杀戮天性。
一张,两张,三张,无数张,属于婴孩的面孔汇聚一点,无休止吸取四周丰沛魔气,渐化为实的躯体之上,流转浓烈煞气,蠢动着意欲冲出葬坑;就在此时,伏婴邪咒低吟,式神封关,魔气凝化锁链,开启炼邪之阵。
魔焰熊熊,阴风煞煞,恶鬼尖啸,伏婴师站在山顶颇为耐心地等待着怨灵与邪咒缓慢融合,直至坑底人影睁眼刹那,山中忽闻万婴鬼哭!
“成型了……婴煞。”
他从容不迫展开咒牌,下达第一个指令——
“尽杀玄宗之人。”
侠道天关之外,六弦之首正向风千雪、洛子商等人嘱咐:“根据雅僧所言,灭境有人可解除弃天魔能,吾打开天关通道,你们必要尽快来回。”
“弦首放心,我们会抓紧时间。”风千雪与洛子商等一群人带着羽人非獍、白雪飘、赤云染及紫宫太一站在天关之外,只待通道打开。
近期抗击弃天帝,除四非凡人、莫沧桑不幸殒命、东宫神玺下落不明,其余诸人皆已陆续寻得踪迹,燕归人伯藏主已得到医治,但羽人他们四个却被弃天魔气袭体,难以解除,故而佛公子将解救之途告知佛剑,不论如何都要尝试。
“灭轮如今虽有双圣共掌,但台面下想必仍有暗流,特别是灭境邪灵,别掉以轻心。”尹秋君又多说了两句,引起风千雪侧目。
“紫师伯,听你意思,难道去过灭境?”
尹秋君摇着扇子转开视线:“当年脱出道境便是取道灭境,再由四境狭缝辗转黑暗道进入苦境。”
——当年的灭境正是邪灵肆虐,大乱将起,他们路经灭境之后很快转道苦境,若多留几年想必有机会见识佛者与邪灵之战,后来某人也不至于被一页书假扮的问天敌忽悠瘸……呵。
“……哦。”一听他提起当年且面色不虞,风千雪就明智的打住话题不再多问。
担忧第四处神柱地点漏泄,墨尘音已与赭杉军暂时隐遁寰宇奇藏提供的秘密据点,近期魔佛波旬的传言愈演愈烈,或许很快可以引开弃天帝注意,众人应该会有一段时间筹备下一次战役。
在那之前,必须安置好所有伤患。
风千雪背着羽人,同洛子商等人一同从天关之上一跃而下,在黑暗中前行,随后有甘霖降落,柳叶轻舞,指引众人进入清圣灭轮。
柳叶停处,见一雅舍,一佛者一道者在舍外对坐品茗,见得来人,互相打趣。
“如此浩浩荡荡的队伍,卧佛你不得清闲了。”
“耶好友,若非你在苦境无佛寺留影藏壁,怎会惹来这番热闹?”
“哈,吾们的好友在苦境轮回转世,也学得圆滑,非要牵人下水就是。”
“也是你先分化一识进入苦境,才被他逮个正着。既已打过照面,不劳驾你吾,能劳驾谁呢?”
“哎。”凤凰鸣摇头轻叹:“门外贵客,你们要寻的人在此,请进吧。”
风千雪踏入园中,近观道者与僧者,察觉道者一身清圣之气似曾相识,心中暗自疑惑,又转而飞快看了眼光脚丫的佛者,礼貌的打招呼:“两位前辈,打扰了。我们来自苦境,是无佛寺雅僧前辈指引来此寻求帮助,一解这四名伤者体内魔气。”
凤凰鸣闻言一哂:“吾说什么,果真是他。”
卧佛含笑道:“他们的伤势吾可解三分,余下七分,需要吾友道隐凤凰鸣帮忙。”
“喂,吾就知道你此时找吾喝茶就是故意,果不其然将吾一军。”
“哎,你这番推辞也显得矫情,吾今日踏入停凤池,你就该知道此乃天数天命了。”
凤凰鸣感慨:“卧佛,你真是最佳损友一名。”
目睹两位先天打了半天嘴仗,风千雪默默黑线——这画风,很有龙首和剑子前辈那味儿了,果然哪里的先天高人对待损友都是相似的套路。
不过凤凰鸣……
“嗯?姑娘你有疑问。”
感受到她观察的视线,凤凰鸣主动开口询问。
“晚辈冒昧,请问凤凰鸣前辈,是否曾在无佛寺……”
“咳,此事揭过。”凤凰鸣不意暴露众天消息,轻描淡写道:“这四位伤者待吾与卧佛详细诊断之后再行商讨医治之方,在此之前,吾欲入苦境处理一事。”
舞世态探问道:“不知吾等可否代劳?”
凤凰鸣沉吟片刻,将一封信函交予舞世态,又交代了一番。
临走之前,风千雪捏了捏羽人的手,诚恳道:“有劳两位前辈照料他们了。”
离开停凤池,几人原路返回,再至侠道天关,风千雪若有所思,洛子商忍不住问道:“你与道隐前辈见过?”
“不知道算不算见过,他不愿明说,是有他的考量吧。”
她始终感觉佛公子跟灭境有千丝万缕联系,见凤凰鸣的反应,这种感觉又强烈了几分——该说神棍都是相似的吧。
舞世态不无欣羡的感慨道:“那位卧佛前辈之修为亦十分精深,灭轮真是一处适合潜心修炼的祥和宝地。”
提起卧佛,风千雪方才匆忙一瞥,此刻印象最深刻的竟然是……酒窝比龙首还圆OTZ。
就在几人行走灭境这段时间,侠道天关之外,六弦之首与尹秋君遭逢突袭。
冷漠的面容,精湛的剑法,剑势起落刹那,似有婴哭之声,尖利邪性,入脑催心,正可克制道门功体。
苍需要维持天关通道,不便分神,尹秋君作为主力迎战这位来意不善的邪者,剑上交锋几度,惊觉此邪融汇各路剑式,自成一派绝妙剑术,且愈战愈强,似乎在交战过程中仍在不断精进!
“嗯……”尹秋君眸光微沉,腕转之间,云天剑法精髓尽现:“云天极刃扫天阙!”
化外云气绵密交织,利式潜藏其间,变化万千;邪者剑式几易,愈发精纯,邪元再催,渐渐引动九泉怨憎之气,更与侠道天关之内潜伏的邪灵呼应,至邪暴动,六弦之首强忍鬼啸穿脑之痛,撑住天关通道,待风千雪与洛子商等人脱出,方才腾手协助尹秋君。
“怎样一回事?!”
感觉气氛不对,风千雪洛子商纷纷拔剑迎敌,却见邪者身形时虚时实,有如鬼魅,一击未得,骤然张口尖啸一声,顿时天地变色,一股黑色洪流暴旋,骤然变暗的四周,竟然出现无数狰狞的婴孩之脸!
“什么怪物?”
舞世态变色微变,一招发出,如泥牛入海,尽被那些婴孩张口吸入,蠕动的幼小身躯似乎随之生长几分,邪者眉心邪光一闪,风千雪顿悟失色:“是伏婴邪咒!大家小心!”
不容喘息、唯有杀戮,邪者逼袭凶狠,受招更强,万婴鬼哭之声形成壁障,难以脱出,六弦之首收剑拨琴,欲以天波怒潮曲对抗鬼哭邪能,但身带伤势,愈发勉强,风千雪往前迈步,配合尹秋君祭出封邪之阵,却在即将结阵之时被攒动的婴灵疯狂冲击,未成即破!
危急之刻,天外忽来剑气,横越战局,如风暴卷过千山风云,打破越收越紧的至邪壁障。
攻击突然受阻,邪者低啸,转身扑向来者,瞬息之间已与重剑交击百招;察觉功体受到克制,霁无瑕心中不解更暗惊,当即力催快雪时晴诀,众人只见得两道残影交错,邪云风雪歇止之时,邪者诡谲消失,霁无瑕收剑静立,蓦地呕出一口血。
“霁女侠!”风千雪立刻上前看她伤势,竟比预料中伤得要重,甚至比方才缠斗许久的弦首和紫师伯还重:“你感觉还好吗?”
“……无妨。”霁无瑕擦去唇角血迹,虽感迷惑,仍回归正题:“前几日神州地动,吾赶往云渡山不见人影,第三处神柱是否安好?”
苍据实以告:“已被弃天帝所破。”
“如今你们的应对之策?”
“第四处灵地,将是最后战场。”
获悉下一步计划,霁无瑕这才提起刚才一战:“方才那名邪物,是魔界派来的杀手?”
“他身上有伏婴邪咒,应是魔界新战力。”风千雪皱了皱眉:“真奇怪,他的剑招给我熟悉之感,好像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