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泥陷
深夜,流星是被马车的颠簸晃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时也分不清身在何处,等适应了黑暗,忽然看见了一张熟悉但又可怕的脸,他吓得往后一缩,却发现此时无处可躲。
“太子殿下这么怕微臣。”杨辉英俊的眉眼在这深黑的夜色里显得格外陌生,他周身冒出阴邪的寒气,让人莫名其妙地发抖。
“二爷呢,他在哪儿?!”流星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慌忙就想往外跑。
杨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按坐下来,“殿下,马车还在跑呢,你这样跳下去,万一摔了,账我就记在他头上。”
流星吓得小脸苍白,他拼命止住动作,尽力不让自己发抖,带着颤音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就是不放我走……”
“你是我们北鹘的太子,迟早是要回北方的。”杨辉带着一抹无关痛痒的笑意,阴寒地说,“难道你要一直留在南朝,留在那个人身边,心甘情愿做一个下人。”
流星憋着嘴,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那个人骗了你,他骗了你十年,十年前你是被他偷走,带回山上去的,他是一个无恶不作、心眼狠毒的坏人,你远离家乡,现在连本家都不认了,你说他该不该死。”
流星睁大双眼,抿着嘴唇,吸了吸鼻子,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颤抖地说,“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话……他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也没有像你们一样把我关起来,用那么坏的方法折磨我的哥哥,你还……你还……杀了那么多人……”
杨辉阴毒地看着他,手指轻轻勾起,抿了一点流星眼角流下的眼泪,他忍不住将手指碰在唇间,轻轻舔了一下——咸腻的味道令人厌恶,但却令人艳羡。
因为眼泪这玩意晶莹剔透,他已经十年不曾流过了。
流星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猛然向后一缩,抱着双膝将自己的身体挤进角落里。
“你说他没有打过你、骂过你,也没有像我一样,用那种方法对付你的哥哥。”杨辉收回笑意,深吸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你当这是个什么世道,善良能当饭吃吗?你这样的一只小兔子,若是放进伦州的葫芦巷里,不出一天,你就被那些所谓的‘善类’扒了皮、抽了筋,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你想不想去看看?”
流星瑟缩了一下,猛地摇了摇头。
“你没有碰过鲜血,怎么能够知道流血之后溃脓的痛啊。”杨辉咬紧牙关,鄙夷地盯着流星白笋一般的小手,莫名地伸出手,用手背蹭了蹭,“这样干净的太子爷,怎么当得起北境的十方猎场,怎么统领群狼,将羊群咬死,然后将他们吞噬入腹。”
杨辉每说一个字,流星就疯狂地摇着头,拼命地想从他的手中挣脱,可是那人只用两根手指就掐住了自己的手腕,让自己甩都甩不落,更别说逃了……
这样漆黑的山野密林,他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于是,他挣脱不掉,便只能哭吼出声,这哭喊声从马车里冒出来,传至行列尾部那人的耳中。
一离开栗阳城,二爷就被杨辉下令用铁链铐住了双手,坠在列队尾部的马车后,一步一步尾随着马车前行。
此刻他听见流星的哭声从前面的马车传来,脸色忽然一变,他猛然甩了几下拴紧的铁链,右臂骤然间传来一阵剧痛——昨日杨辉卸骨的力道太重,这会儿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挣脱铁链了。
一旁行走的士兵五大三粗,脸色黝黑,压着嗓子赶着他的步子,催促着他快走。二爷转过脸,看了一眼这大块头,又朝极远的队列看了一眼,然后忽然对那大块头说,“劳烦这位军爷往前头通报一声,这条路上有泥陷子,得换一条路走。”
身侧一士兵提醒那大块头道,“你别听他说话,这鬼狐狸心眼多,别被骗!”
大块头猛一点头,“欸,我不理他!”
说着,猛然间反手就是一鞭,正好抽在拴着二爷的锁链上,“督帅交代过,你若多说一句话,就抽你一鞭子,方才这鞭子就是样子!”
二爷条件反射地闪避了一下,正好避开了那重重一鞭,他神色一动,言语却并未收敛,“我再提醒你一遍,再不快点叫停,前头那辆打头阵的车就要栽进泥陷子里了。”
大块头听不明白,但是力大无穷,鞭子快过脑子,他接下来一鞭子又抽了过去,二爷在仅有的拉扯范围内,猛然躲开那抽过来的长鞭——
“咝……”他因为双手被锁只能躲闪至最开合的位子,铁链收紧,扯出一段绷紧的距离,那鞭头擦着自己的手背划过,瞬间在手背上擦出一道血印。
“自找的!”大块头闷着脸,扯着嗓子,狐假虎威地低喝一声。
二爷咬着牙,怒意逼人,“这位军爷,我再多问一句,前头赶车的那位是你兄弟?”
大块头又要挥鞭,猛然听见这话,忽然一愣,“你、你咋知道!?”
二爷动了动手背,此刻手背那血印子正火辣辣的疼,“看来真是兄弟。”
大块头抽动着浓眉,“你啥意思!”
“从栗阳出发时,我瞧见他偷偷往你怀里塞了东西,是白色的袜子,是母亲绣的?”二爷一针见血地说,“你哥哥一定是嘱咐你好好当差,随时随地涨点眼色,这样回头立了功,到了伦州就能晋升。”
“你……”大块头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你算卦的?!”
二爷冷不丁地笑了一下,“是啊,我以前是摆摊算卦的,专算你这种头顶冒阴气的倒霉鬼。”
“谁?!谁倒霉!俺哥是督帅的贴身护卫,去年刚升任的,是督帅面前的红人!”大块头吵嚷着,说到“贴身护卫”几个字的时候,他还故意挺了挺胸膛,一副骄傲不得的模样。
二爷见他神色威武,便有意无意地说,“红人?呵,我看马上就真变成‘红人’了。”
大块头没听明白,眨了眨浓眉大眼,咋呼道,“啥意思?”
二爷冷冷地一笑,“血不是红色的么?”
大块头吓傻了,“你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