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市场里空荡荡的,头顶上有厚重的水泥层遮盖,只有几个出口向内透射进金光,不算很强烈,洋洋洒洒的,细微的光线在黑暗中交织,像是形成了一张大网,将处于中央的三人围拢住,十分轻柔,如同给他们披上一件薄纱。
姜年,姜哲,与许萍。
姜年跪在地上,放声哭喊,姜哲与许萍各自坐在一张普通的木椅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这一家三口以这种方式重聚。
是否当得起一句造化弄人?
“真的是两天前吗?你们来到市场,结果被人控制在这里,而跟我一起回去的就是那两个冒牌货。”姜年痛哭流涕,大声喊道:“都怪我啊,怪我没能早点赶到,怪我没能直接宰了吕千才和冼郁,如果我可以早点赶来,如果我可以跟你们一起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爸妈,你们这两天经历了什么?可有受苦受难?可有遭受折磨?”
姜年很害怕,他小时候被人带走,受的苦可是成为了一辈子都不愿意去回想的阴影,被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半死不活,就是因为江年要在他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将天命花取出来。
他声称这是取出天命花需要的条件,无法避免。
而现在天命血身需要他父母的命血献祭,是不是也有着某些必要的条件,例如和他之前一样,要折磨他的父母,让他们无力反抗,从而更加顺利地凝练出命血?
姜哲父母自然不会回答姜年,二人保持着沉睡的姿态一动不动。
姜年也看出来了,他现在进入的场景与真实世界互通但不互联,他就像是灵魂出窍,去经历真实世界的人和事。
不过这不要紧,姜年现在只担心他父母的安危,担心他们有没有受到伤害。
姜年慌张地环顾二人的身躯,看到他们表面上还很完好无损,并不像是遭受了肉身折磨得样子,这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可当他仔细端详起二人的脸庞时,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姜哲脸上的憔悴,以及许萍眼角的泪痕,这让他内心的愧疚更甚了几分。
虽然不清楚姜哲夫妇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天二人的精神状态一定非常不好。
姜年想要去拉住父母的手,结果不出意料,他的手从二人身上穿透过去,姜年一脸哀伤,坐在地上,看着父母明显苍白了不少的脸庞,他抹去了眼泪,却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都怪我啊……”
“不怪你,哥哥。”这时,姜年的身侧亮起了微弱的金光,一道孩童的声音传出。
姜年没有转过头去看,而是怔怔地看向地面,抱着膝盖,轻声说道:“怪我。如果我能早点来,或许就能挡住那些人要来抓住爸妈,如果我能早点识破敌人的诡计,我就不会让爸妈来这里,或者我可以从一开始就跟着他们来……”
说到这里,姜年自嘲一笑,“呵呵,我又自以为是了,就算我来了又能怎样?能阻止这一切吗?敌人随便出来一个都能轻而易举地弄死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这么弱。”
说这话时,姜年的眼里一点光泽都没有,他就像是一条在雨中奔跑的流浪狗,找不到安歇的地方,只能被迫接受大雨的洗礼,颓丧得令人升不起一丝同情。
“哥哥,不弱。”孩子般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坚定与肯定。
“怎么不弱了?”姜年还是没有转头。
“以前坏人抓走哥哥,带到一个地方拳打脚踢不止,还用了很多其他的方式去折磨哥哥,我看得……很心疼,可是哥哥一直都没有放弃,即使遭受了那样的痛苦,你还是可以咬牙坚持,你比很多人都要厉害了,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年龄,哥哥的意志没有完全崩溃,已经很强了,怎么可能弱?”孩童说这话的时候好像在挥舞着小拳头,还挺……骄傲的。
似乎在说,我的哥哥明明这么厉害,是我最崇拜的人了呀。
“还有还有,哥哥之后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吗,你并没有受到那些坏人的影响,你的心态一直保持得很好很好,你能够看淡这件事,能不让爸爸妈妈担心地成长下去,在学校里,和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能开开心心地一起玩,后来还认识了胡艺澄姐姐,这样子,就已经比很多人,很多很多人,都要厉害好多好多倍了。”孩童那纯真无邪的声音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注入到姜年的心间,给他带去了一缕珍贵的温暖,然后孩童又继续说了一句:“哥哥有一颗强者的心,而强者,是不会承认自己弱的。”
以一个稚嫩的声音说出这种激昂的话,本应该显得不伦不类,这句话可是应该由一位真正的男人说出,才会庄严肃穆。
但事实上,姜年听得心潮澎湃。
仿佛他身边坐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位久经沙场风霜,坐看江山更迭的盖世帝王,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天地的法则,威严常伴,他说出这句话,就像是要将腰间的宝剑赠送给功勋显赫的将军,令人动容,令人敬畏。
姜年终于转过头去,看向这个声音的主人。
果不其然,这是一个还很稚嫩的孩童,目测不过六岁,长得很可爱,皮肤略显苍白,像是常年生病落下的后遗症,可在这冬季时分,他居然还穿着短衣短裤,令人担心他会不会冻着。与姜年一样,他也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站起来估计连姜年的腰部都够不到。
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孩子,此时周身却往外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柔和且温暖,似乎有他在旁边就会让人心生安逸与宁静,还有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睛,正带着鼓励和敬仰看着姜年。
如他所说,他的哥哥是那么的优秀和强大,是他值得追逐与崇拜的目标。
姜年有些发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目光。这让他想起胡艺澄,他们两人的眼睛都很大,却只容得下一个他。不同的是,孩童的眼里更加纯洁,找不出一丝杂质,就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冰。
不过姜年也只是略微失神了一下,转瞬就恢复了过来,他没有因为孩童崇拜的目光就沾沾自喜,眼里还是跟死水一般沉寂,他转回头,继续无神地看着面前的地板。
“你很像我,像我五岁那年。”姜年轻声说道。
“因为我就是在那年,从哥哥体内被取出来的。”
姜年沉默了一下,随即郑重地说道:“谢谢你。”
许多东西不用解释,姜年也能明白。
小男孩和他五岁那年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样。
小男孩就是天命,他谢的,是五岁那年,天命助他杀了那三个人渣。
至于小男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他交谈,姜年并不关心,他也不认为小男孩会来害他。没有理由,那是一种感觉,亲切且熟悉,姜年连升起怀疑的心思都没有,他愿意相信小男孩。
而且,正是他,才救活了刚才的自己。也是他,带自己找到了姜哲夫妇。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怀疑与忌惮的,有一些人当你第一次看到他,就会觉得很亲切,愿意信他所信,想他所想,例如所谓的一见钟情。姜年与小男孩不是一见钟情,但当姜年看到小男孩的眼睛时,他内心的所有猜忌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