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
姜年的父母在的时候,他跪是因为愧疚。
那现在他的父母已经被人抓走了,他还在跪。
是因为什么?
因为软弱!因为懦弱!因为无能!
姜年身躯颤抖,双拳紧握,紧咬牙关,低着头,闭着眼睛。
他还在压抑,还在克制。
他的内心世界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无数记忆碎片被席卷,姜年的灵魂都在颤栗,在这个世界中央原本站着两个人,现在却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闭炉!”方丈大师下令,从他袖口里飞出来的盖子猛然降落,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鼎炉彻底被关上,严密得不露一丝缝隙。
这么大的鼎炉,人被困在里面,这么黑,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了吧。
但在关闭之前,在盖子降落的瞬间,炉鼎中还是传出了姜哲和许萍的声音。
共同喊出来的一个字。
“抗!”
抗争,反抗?不要屈服敌人,要奋起反抗,宁愿站着生,不愿跪着死,嗯,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
做父母的的确是不容易,都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了,说出来的话不是怎么样怎么样求饶,不是怎么样怎么样哭喊,而是以死明志,告诉姜年。
“人呐,必须得有尊严。”
姜年双手微微用力,要挣着站起来。
却发现自己现在好像一点力气都用不了,接连试了好几次都站不起来,在高空中一上一下的就像是一条蠕动的青虫。
这是怎么了?
姜年眼前有些模糊。
看向前方,他看到方丈大师几人手上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听到他们同时轻喝了一声,然后从他们各自的手掌中喷吐出炙热的火焰,暴烈且汹涌,犹如四条狰狞的火龙,向着鼎炉底下飞去。
四条火龙盘旋咆哮,绕着炉鼎毫不保留地宣泄自己的光与热,原本漆黑如墨的鼎炉瞬间泛红,一股澎湃的热浪刹那间席卷数百里,此地仿佛被一片无形的岩浆火海笼罩,属于冬季的那点寒冷在顷刻间消散一空。
目睹完这一切的姜年没有半点反应。
他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却找不到愤怒与悔恨。
他呼吸急促,大汗淋漓。
却不是因为热浪的影响。
他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很难受,喘不上来气。
我这是怎么了?
姜哲夫妇最后说的那些话此时就像是古钟长鸣一般,在他耳边萦绕,一遍又一遍,久久不散。
“小年你快跑,爸妈来拖住他们,爸妈叔他们……”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看不起自己,唯独你不可以!”
“姜年!”
“男儿自强自立,死有何惧,失去了尊严和骨气,生有何用……”
“妈妈真的……很心疼……”
一遍又一遍。
姜年发现他的父母应该还有很多东西要说,他们应该也不想就这么点时间里跟姜年说的不是美好的回忆,而是这些也不知道姜年到底能不能听进去的大道理。
他们一定还想说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他们可是很爱姜年的呀,这个孩子是他们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有着他们的影子,平时他们连出去上班都要好好嘱咐一遍姜年注意安全,可是……他们都没有好好把握住机会。
十二息的时间真的很短暂吗?
其实也足够他们一起回忆曾经的美好,说一些发自肺腑的心里话,讲一讲彼此的期望,实在不行,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也比现在这种差强人意的结局要好得多吧。
遗憾吗?
遗憾极了。
姜年突然想起来,他似乎到最后连一句关于告别的话都没有对父母说出,他光顾着说自己怎么样怎么样罪恶,光顾着和许萍争论,反而把这最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没有告别的离别。
一走就是从此天人相隔,不再相见。
姜年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想起来许萍说的,要他抬头挺胸做人,所以姜年也想要抬头挺胸,但当他真的这么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直不起腰,只能跟驼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