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死了,心电图上的绿色长线彻底的成为了一条直线,原本的波澜起伏此时已完全不再,就像是将江老一生的颠簸也按下了一般,一切彻底平复。
而姜年呢?他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手掌中,那只属于江老的枯瘦的手,但他的脸上,却见不到丝毫的情感波动。
他就像是一个雕塑一样,呆呆地坐在那里。
江老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仍回荡在姜年的耳边,可这句话在姜年此时的内心里,却占据不到多重的份量。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在想什么,似乎想得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姜年自己也不清楚,只觉得……很茫然。
他原本都已经想好了,当江老一离世,自己便会替江老做好所有的后事,无论是送葬还是处理江老的人际关系,姜年都有一份完整的计划。而按照计划,他此时应该和亲朋好友一起,围在江老的遗体旁边,共同回忆着曾经与江老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在精神上送江老最后一程。
然而现在,姜年却呆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去叫外面一直等候着的众人,也没有流露出伤感的情绪,他整个人就跟麻木了似的。
一人一尸,共处一室,没有任何的声响发出,这样的场面多多少少有些诡异。
过了半晌,姜年才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轻轻地放下了江老的手,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凝视着对方的面庞看了一会,紧接着他退后一步,最后缓缓跪下。
咚。
姜年沉默着,给江老磕了一个头。
“即便这个世界再假,可无论如何,在这里,你便是我的江爷爷,适才我作为晚辈,于你生命中的最后时刻,却对你不敬,此番举止乃我之过错,这一拜,我不求能够洗涤自身过错,但求爷爷可以在冥冥之中,感应到我的歉意。”
话语刚落,姜年又磕了一个头。
“我之一生,受爷爷的照顾太多,之间的情谊太深,不管怎么说,爷爷都受得起我这一拜。”
与前两次如出一辙,姜年在说完这一番话时,便再次磕头,并且这一次他磕头的力度不小,整个房间都能听到明显的“咚”一声。
姜年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低声说道:“这一拜,是我无法顺应爷爷的意思,就此离开这个世界。即使我现在的生活很美好,我的诸多念想也在之前的日子中,被逐一解决,但是,我终究还是想在这里活过一世,和我的亲人,和我的朋友们,一起走过完整的一世。”
“不是十五年,也不是局限性的三十年,我已经决定了,并且不会更改……我要在这里,生活到我老死闭眼的那一刻。”
最后这一句话,姜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仿佛说出这些话要让姜年经受到多大的痛苦一般,他跪在地上,头贴着地板,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随后,姜年站了起来,并且扯住了江老的被子,将之盖住对方的头颅。
安息。
姜年轻声自语:“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也清楚继续留在这里会有怎样的代价,但我已经离不开了,也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乃我之救赎。”
下一刻,姜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从此往后又过了十年,姜年脸上的岁月痕迹更深了,姜余平也长大了,成为了和年轻的姜年那样优秀的人,他是一个不需要其他人操心的好孩子,是姜年和胡艺澄的骄傲。
这一天,姜年如之前那样,带着妻儿来到了墓场,最终他们走到三个彼此相邻的坟墓面前,往上面各自放下了一束清晨刚摘的鲜花。
这三个坟墓上的墓碑碑文如下:
慈父姜哲之墓。
慈母许萍之墓。
江年之墓。
姜年站在这三个墓前,吹着冷冽的风,一动不动。
旁边的胡艺澄和姜余平都没有打扰他,他们已经习惯了姜年这样的行为,这十年来,每次姜年来这里,都会站在墓前好一会儿的时间。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期间都想些什么,胡艺澄从来没有问过,也就姜余平还小的时候,曾疑惑地询问姜年到底在想什么,而姜年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话。
“爸爸,在听江爷爷的教诲。”
当时的小余平还什么都不懂,他很想追问,江爷爷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爸爸说自己在听江爷爷的教诲?
可他还没有问出来,便被胡艺澄伸手拉在了身边,然后胡艺澄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对着小余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小余平不要再问了。
小余平虽然疑惑,可天生聪慧的他还是选择了顺从,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这十年来,每到今天,姜年无论多忙,都会推掉手头上的所有工作,来到这里,祭拜死去的江老。
每一次,姜年都顶着冷风,站在墓前,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两年前,这里才从一个墓增加到了三个。
那多出的两个,正是姜年的父母。
“爸,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你。”姜余平问道。
这十年来,姜余平已经摸清楚,姜年每次在墓前站着一动不动要花费多少时间了,他算准了时间,知道现在的姜年可以打扰了才出声询问。
“嗯,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