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温暖，由西南面吹来的微风似乎还带着一股属于日本海的咸味，程安予在这秋末难得的暖意中眯起眼，院子里植下七八个月的银杏在风中哗啦哗啦地落叶，染着阳光一般的金色。
“真奇怪，明明整天都是冷着脸，现在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
“安予哥哥是讨厌冷天啦，”赤铜色头发的孩子低声朝旁边的蒂娜道，“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好的天气，当然会高兴啦。”
“怎么可能嘛，你这个小鬼懂什么，安予他哪有你想得这么简单……”虽然语气在刚开始是自信满满，但说着说着蒂娜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她与面前的孩子对视着眨了眨眼：“仔细想想，安予他好像真的是这种想法简单的人诶。”
并肩坐在回廊上的两人虽然是说着悄悄话，但对于本为英灵的程安予来说与大声呐喊并无区别。不过他正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饭，没时间理会那两个暗戳戳议论他的人。
按理来说，对于传统世家出身的程安予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只是过去多年的逃亡已逼迫他适应什么都靠自己一人的生活。
不过那时候不求精致仅求生存，所以他也只是会将中国菜做得马马虎虎而已，除了一切都能适应的卫宫切嗣，士郎与蒂娜也是好一段时间后才习惯了这种异国饮食。
说起卫宫切嗣，作为预言师的程安予当初也完全没料到这个男人居然会与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就如程安予曾在卫宫切嗣的言行中察觉到的那样——他的确是个极其固执的男人。作为当初造成冬木市重大伤亡罪魁祸首的这个男人，似乎将唯一存活下来的士郎当做了救赎，固执地要跟随他们照顾士郎。
而本来便嫌麻烦的蒂娜于是顺理成章地将士郎的抚养权让给了卫宫切嗣，只不过她那时候大概忘记了，就算是已成为卫宫士郎，这孩子还是同样令巫师心软，只要稍稍一求情就能让那个冷冰冰的男人软化了神情，
蒂娜可能之前从没想过自己的死穴竟是她英灵的一个为难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便妥协吧，四个人就这样勉勉强强地在冬木市中的一栋日式庭院里住了下来。没想到虽有磕绊，但居然也算和谐地一起相处过了一年。
当然，在这种平静时光中的磕磕绊绊有时候也挺让人头疼的。
“哟，老头子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了啊。”
几乎每天早上，卫宫切嗣一推开客厅的拉门就会接收到蒂娜的冷嘲热讽。
虽然早已过去了很久，但卫宫切嗣曾经作为同盟却向敌对方泄露过情报的这件事蒂娜还念念不忘，她可记仇得很。
其实才三十出头却被人叫做老头子的卫宫切嗣一般来讲都很沉得住气，不太理会蒂娜幼稚的找茬，不过这次他少见地没有保持沉默，而是不紧不慢道：“你昨晚想偷溜出去又被程安予抓住了？”
虽然只说了一句话，但明显这句话戳到了蒂娜的痛脚，她当即便恼红了脸。
被讨厌的人知道丢脸的事大概是能让人的怒火一下子涨到最高吧？
程安予偏头望了眼早已躲到自己身旁的卫宫士郎，他眉梢一跳，竹筷重重地拍在桌案上，令两人之间的战火戛然而灭。
“我吃饱了。你们继续，我要送士郎去学校了。”在巫师看似平静实则饱含威胁的目光下，蒂娜立刻吞下自己刚要冒出口的话，低头安静地吃早饭。
走到回廊上便能清晰地感觉到暖意，程安予的心情又轻易地明媚了起来。
“士郎，”巫师蹲**为卫宫士郎理了理微乱的头发，然后握住他的手走出房门，“你早起没有梳头吗？”
“可是安予哥哥，男孩子早起不用梳头吧？”
卫宫切嗣目送着一高一矮的两人渐渐远去，忽而道：“程安予很喜欢小孩子？”
“是啦是啦，”蒂娜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不耐烦地答话，“你之前也应该看到过的啊，远坂家的大小姐远坂凛来找安予的时候，安予表情有多温柔。”
温柔……？
——确实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啊，即便是训斥着的时候，表情也从不严厉。
卫宫士郎虽是望着程安予这么想，但他还是害怕自己会令程安予感到失望，从而越听对方的训斥，内心便越不安愧疚，头竟也不由越来越低。
一切都怪他在路上差点以帮忙的名义被人骗走。
“抬起头看着我。”程安予盯着孩子踌躇不安的橘色眼眸，“士郎，我已经不止一次和你说过了，不要总是答应其他人无礼的要求。可你为什么每次都不听？”
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卫宫士郎本该如此回应的，就像他曾经对蒂娜说过的一样。可是现在，他的的确确说不出口。
对于他的安予哥哥，他从来就生不出反驳的力气来。
“我不反对你的理想，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无法干涉。但是你要成为正义使者，并不是要你养成不在乎自己的思维。撇开一切来讲，你首先是一个人，是一个有私欲的人类。”程安予无奈的神情简直让卫宫士郎难过地揪起眉来了。
一个八岁多的孩子露出这种表情既可怜又好笑，程安予阴郁的心情稍稍纾解，他站起身来，拉起士郎的手轻声道：“学着自私一些，你明白了吗，士郎？”
“其实……我明白的。”卫宫士郎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暗自抓紧了程安予牵着他的手。
属于孩童的还未长开的手无法完全抓住对方，然而便是这肌肤相贴的感觉也令卫宫士郎尔心满意足地笑开。
本该就这样手牵手一路走向国小的，但程安予好一会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安予哥哥，怎么了吗？”士郎疑惑地问道。
不过程安予却没有回答他。他从这沉默中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意外，于是顺着程安予的目光望去。
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
那是个无论谁来看都移不开目光的漂亮的人，一头灿金的头发在和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澄澈美丽的红眸此刻却盛满了晶莹的泪水，将白皙的脸颊打湿。
连半点声音都不曾发出，那个少年只是直直地望着程安予，紧紧抿着唇，在阳光下安静地泪流满面。
卫宫士郎似乎听见程安予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便松开了手，踱步到泪流不止的少年面前，抽出习惯带着身上的纸巾递到对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