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海云再不说话,飞车上路。
出了山头,道路越来越崎岖。越野车里的指北针显示,这里的海拔已在3000米以上,车顺着盘山公路,一会儿驶上山顶,一会儿又开下山谷,就这样翻山越岭的,开了大约一个小时,才终于甩掉了身后的追踪,直线距离却没有走多远。
一路上,山野一片宁静,隔着深谷,可以看到对面群山连绵,森林茂密,不时有鸟兽的影子闪过,而且很悠闲,显然郝海云已事先熟悉路线,挑选了一条没有人埋伏的路逃走。
山中风雨无常,气候多变,不久,车子的挡风玻璃上便出现了点点雨滴。车子没有顶棚,郝海云随手从后排车座上拿过一张毯子扔在素问头上,让她盖着。
山路崎岖险峻,被雨打湿后更加危险,打开了雨刮器,一来一回的雨刷明显的会扰乱司机对周围情况的感知。现在也实在无暇他顾,只能专注的盯着前面的路。落后的山区,几十年来靠当地人自己修建的山路,随时可能会出现塌方、飞石、路基塌陷等情况。
车子在山道上疾驰,素问隔着密实的雨帘,仔细辨认,依稀仿佛是上次夕把她带下山的路。那时她满心挂念着陆铮,没有用心去认路,现在才觉得懊恼。
素问想起方才在中庭里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他其实早已知道第五发子弹才是实弹,只要他提出先来,那么无论如何,不会轮到她中弹。他提议继续这个游戏的初衷,便是要救她。
可是他不是早就对自己失望至极了吗?即使在最后一刻,她依然求他放过自己的丈夫。
郝海云……他到底想把自己带到哪呢?
素问小心翼翼的揣测,他可是心软了,见不得她死?
素问扭过头,在反光镜里小心翼翼的打量他。他的眼睛还是和刚才一样黑亮,一直专心致志,全速的行驶中,终于,在她长久的注视下,微微蹙眉,抬起眼帘。
素问想要避开他的目光,但为时已晚,那一刻,在反光镜里的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她见过他的残忍,习惯他的冷漠,窥探过他的伤口,也体会过他的深情和无奈,可是,许久以后,当她人在北京,再回忆起这个人,只觉得在这个雨夜的傍晚,她在飞驰的车子的反光镜里所看见的才是他真正的容颜,那些眼神,有话未说,那些感情,被折射在反面。
郝海云驾车飞快而平稳,素问缩在柔软的毯子下,雨丝细密绵软,湿漉漉打在发梢上,她头一歪,就要睡着。
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郝海云说话,声音低沉,有暗含的笑意:“说你胆大心细吧,拿枪指着自己的脑袋都不怕,这一会儿又要睡着了,也不问我到底去哪里,也不管还有没有危险。”
素问醒过来,依然从反光镜里看他:“我那不是胆大,我吓得要哭了。可不做不行,我其实就是一个……”她顿了顿,侧脸看着他,修长的手臂露在挽起的袖口外面,因为用力,肌肉线条都绷紧了出来,车上小小的空间里,是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和弹片的硝烟味。
“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她说完,裹紧了毯子,在座椅里一翻身,就睡着了。
梦里回到十八岁的时候,她还年轻,皮肤不用擦任何保养品就自然像水蜜桃子一样软嫩嫩多汁,没有随着年龄和怀孕后长出来的淡淡斑点,也没有日渐斑驳的心。她抱着毛思邓理各大教室转着占座,母亲从遥远的C市打电话过来,说下个月和父亲一起过来她念书的城市看望她。生活圆满,别无所求。
她活得像条恣意的鱼,在自己的池里游来游去,没有别人,任何人也没有。
晚上上完自修她就抱着课本躺在草坪旁的长凳上,枕着双臂打瞌睡,任晚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美梦就这样一直延续,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突然啪嚓一声,有什么碎了,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被扔下来,砸在她的身上,砸得她半天爬不起来。
素问猛地睁开眼睛,这样不知身在何地。背上皆是汗水,打透了自己的T恤衫,她扶着额头坐正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