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跑啊跑,一直跑了很久,丝毫不见减慢。
福灵被颠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快要晕厥的时候,就听怦得一声,那人好像撞在了墙上。
他身子趔趄了一下,扶着墙堪堪站稳脚步,抬手摸索着向上一举。
吱呀一声,盖板打开,他扛着福灵出了地道。
依然是一片漆黑,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应该是沙漠。
福灵深吸一口气,待要用额头撞他,他又跑了起来。
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得跑着,跑不了太快,但是他奋力向前。
跑了一阵速度突然加快,似乎跑得稳了,福灵撑起脖子向下看去,头顶有星光,朦胧中可看到泥土,是河床,她曾经走过的河床。
他在奔跑中,突然发出一声唿哨,有马蹄声得得得迎面而来。
他将她头朝下放在马背上,从马鞍下抽出一件鹤氅披上,跃上马背拎起她,将她从头到脚捂在怀中,打马向前飞奔。
马行飞快风声过耳,福灵的心跳比马蹄声还要快。
是明庚吗?除了他,没有人骑马会这样快。
可是,如果是明庚,他为何要捆住我的手脚?塞住我的嘴?
沿着河床一路飞奔,星光隐去,天地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他却策马不停,在黑暗中继续奔腾。
直到天边出现一丝曙光,他终于勒马停下。
他解开鹤氅凝目看向她,福灵仰起脸,顿时泪流满面。
他看一眼她的头发,紧抿了唇,低头去解绑着她手脚的布带。
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布带绑得又紧,打着死结,解了半天没有解开,焦躁得抽出靴筒里的匕首,近乎粗暴得割开手上绑着的布带,又去解脚上的。
福灵双手甫得解脱,动了一动,麻木得没有知觉。
狠命甩了几下,一把抽出嘴里塞着的帕子,大声嚷道:“萧明庚,你为何要绑着我?”
他浑身一震,不置信看着她,小心翼翼问道:“你认得我?”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福灵咬牙说着,两手捏着拳头,咬着牙捶在他胸前,死命捶打着喊道:“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再不来,我就等不下去了,我死给你看……”
他任由她捶打着,压住她两腿,割开她脚腕上的布条,掌心裹住她的双脚,摸到那一层后茧,手下一滞,用力搓了起来,直到热得发烫,方放松力道,却依然紧握着不放。
福灵打着喊着,直到声嘶力竭,一头扎进他怀中嚎啕大哭。
他将她拢进鹤氅,紧紧抱着她一言不发。
福灵哭了很久,哭声渐渐弱下去,靠着他说道:“萧明庚,你身上臭死了。”
他躲了一下,福灵忙靠得更紧,吸着鼻子道:“我不嫌弃。”
他不动了,福灵道:“我渴。”
他手忙脚乱解下水囊,拔开塞子喂她喝水。
福灵喝了个够,又说道:“我饿。”
他拿出一块干粮,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喂进她嘴里。
福灵吃饱喝足,抬头看着他,他也定定看着她。
四目相望,许就没有言语。
默然中,他猝然别开头去。
“为什么不看我?你嫌弃我的秃头是不是?”福灵揪住他的衣领,咬牙问道。
“不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伸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很快就会长起来的。”
她嗯了一声,他低头亲了亲她头顶,又道:“你没头发都好看。”
福灵破涕为笑,靠着他轻声道:“明庚,你喝些水。”
他喝了几口水。
“吃些东西。“她又道。
他吃了几口干粮。
“再喝些水。”福灵道。
他又喝几口水。
“再吃些东西。”福灵又道。
他又吃几口干粮。
福灵让喝,他就喝,福灵让吃,他就吃。
直到他低声央求:“福灵,我喝不下了,也吃不下了。”
福灵仰脸看着他:“大将军既吃饱喝足了,那大将军跟我说说,为何要绑着我的手脚,塞住我的嘴?”
“你走了那么多路,吃了那么多苦,我担心你疯了或者傻了,也许不认识我了,怕你大喊大叫闹出动静引来追兵,只好先把你抢出来再说。”他低声说道。
福灵哦了一声,窝回他怀中:“原来如此。”
“你没事就好。”他一声叹息,“只要你没事。”
“我疯了傻了,你也要我吗?”福灵轻声问道。
“疯了傻了,我也要你。”他紧紧抱住她。
福灵吸吸鼻子:“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不过,我们是不是要继续逃命?”
“不必。”他笃定说道,“就算他们这会儿发现你不见了,派兵骑马来追,今夜里也未必能追到此处。”
“那咱们慢慢往回走吧。”福灵闭了眼,“我累了,我要靠着你睡一觉。”
其实她并不累,她也睡不着,她只是心疼他。
他太累了,他两眼泛着红丝,脸颊凹陷下去,嘴唇干裂,下巴上胡须长了寸许,他定是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奔袭而来,不知奔袭了多久。
若是让他休息,他定不肯,福灵只能说自己累了,他才会慢下来。
“不用往回走,大军日出就到,我们在这儿等着就好。”他说道,“你睡吧。”
福灵心中彻底放松,靠着他说道:“又睡不着了,你跟我说说话。”
他嗯了一声,福灵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云居寺失火后,所有人都惊慌失措,连樊将军也乱了阵脚,只有徐夫人镇定,她认为一切太过巧合,那具尸首不是你,在烧毁的静室中四处搜寻,在佛龛下找到一处地道,可那地道通向三个方向,一个是京城,一个是玉门关,一个是祁连山。
樊将军兵分三路,一路去往京城,一路去往玉门关,他自己带人进了通往祁连山的地道,到了祁连山,却又有好几处出口。
徐剔守曾带队秘密去过龙首山,樊将军派人将他找来,可他开辟出的道路已被故意损毁。
樊将军只能一处一处去查,大概半月后,才看到荷花标记。
云居寺外庙会杂耍的大汉曾向他禀报,说荷花让他转告廖恒,玉茹曾秘密见过一个男人,他派人查过那个男人,是从凉州到边城送亲来的,身份是新娘的娘舅。
伍校尉也回忆说,你去往大草原那日,在四方街上遇见一个可疑的男人,此人后来跟着你们去了大草原。
玉茹与那个男人相见,与你去往大草原,只隔着一日。
樊将军仔细询问杂耍的大汉,荷花的原话是什么,荷花对那男人相貌的描述,与伍校尉的差不多。
樊将军推测是同一个人,派人捉来新娘的娘舅,经伍校尉辨认,并不是四方街上的那个男人。
经过审问,新娘的娘舅承认,他随着送亲队伍到了城外的时候,有人用重金买下他手中的通关文牒,冒充他进了边城。
据那娘舅所说,那人说一口流利的汉话,看样貌应是金朝人,可他的皮肤十分黝黑,像是常在沙漠中行走。
有这个男人的线索,加上荷花标记,樊将军判定你被带去了西域。
沿着祁连山一线搜索的人到了山脚下,不见了荷花标记,又搜寻多日,才见到一个洞口,沿着洞口进去,顺着地道走到尽头是茫茫大漠,他们在沙漠中迷了路,兜兜转转多日,没了干粮和水,只能沿着地道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