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一只巨大无比的蜂正不停地振动着双翅,声音响彻如裂石,幽幽火光中,他清楚地对上了那一双铜铃般可怕的大瞳,它的身体正发出可怕的绿光,更有一种绿色的液体,从它的口中慢慢流出来,一滴一滴,然后滴滴答答滴到他受伤的那条腿上。
“这只大蜂分泌的唾液——”
暗处有声音传来,可才醒来的人压根没能听完,就吓得再度翻了个白眼,重新晕了回去。
“……能帮助清洗伤口……我的话都没说完哎……真不经吓……”
那个语调转为漫不经心地抱怨,然后被一个低低的吼声安抚,四周围就又安静下来。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一把发亮的匕首,那时他的脚早已痛得没有了知觉,却见到白天那个背影的主人正拿着匕首在火上烤了一阵,就往自己的腿上移动,然后发出“唰唰唰”的声音,紧接着,他看见一些连着血的肉片被那人刮下来,扔到一旁被火煮着的盛器里,见他醒了,那人遂露出诡异的笑容来,神秘地道,“这些腐肉——”
他眼前一黑,又放任自己回到黑暗之中。
脑海中最后的意识,便是:千万别再醒过来了……
第三次醒来的时候,他学乖了,决定不张开眼睛,否则很可能又要被吓晕过去,可这时,他却感觉自己受伤的那条腿酥酥麻麻的,肿得早已发烫的伤处被一个既冰冷又湿润之物慢慢浸润着,舒服之极,他忍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最后张开了眼睛……
顿时,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巨大的恐惧虏紧了他的心,让他生生无法呼吸,吓得他动弹不得,他看见了什么!他拼命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那不是……
随即,便又晕了过去。
于是,他没能听见有人光明正大埋怨他胆小的话语,“……这回我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哎……不就是几条蛇嘛,而且是为他上药的蛇,有什么好怕的……”
终于,天亮了。
他再一次醒过来,听了好一会儿的动静,发动全身感官想探知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什么动静都没听到,没有说话声,没有兽类粗重的鼻息或是吼声,也没有蛇虫鸟兽拍打翅膀或是在草丛中发出的窸窣声,他只感觉到暖暖的风拂过周身,而他那条受伤的腿也不是那么疼痛了,浑身上下虽是无力,却似是一切如常,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妥的地方。
这下,他才敢缓缓的,轻轻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然后慢慢张大。
随即,他愣住了。
难怪周遭什么动静都没有,这已是狄北之外最接近人群的一个小山坡上了,他一眼望去能看见山脚下炊烟袅袅,虽不是他自己的村庄,但至少有了人的影子。
太好了!他得救了!
他顿时激动起来,几乎要喜极而泣,随后,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此处距离那个小山村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而他的脚现在还无法行走,虽说离开了狄北那个凶残之地,可、可,这下他要如何离开这里?
于是,才放松下来的一颗心再度紧张起来,就听孤零零的山坡上,一个孤立无援的呼救声响起: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来人呐……”
------------------------------------------------------------------------------
“你就这样放任他留在那儿吗……”不远处的另一座山顶上,风兮好奇地问阿天。
“到了晚上如果他还没被人捡走的话。”阿天说。
“阿天,为什么你这么不喜欢人类?”它看了出来,阿天如果喜欢人类,必定不会像这样远离人群,宁愿与山中的兽类为伍,也一定会把这个人直接送到村内,而不是将他放在最邻近村外之地,等着其他猎人经过将他救离。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阿天反过来问。
因为你是人啊。它下意识想这样讲,可是这个因果关系在阿天那里显然不成立,于是它想了想,说,“他们伤害过你,是吗?”
没想到阿天却笑了,显然它的答案让他发笑,“伤害过就不喜欢,那我也太脆弱了。”
“那是为什么?”它想不出来。
“因为我更喜欢跟你们相处啊。”阿天理所当然地道。
啊?它一怔,竟是那么简单的理由吗?
阿天像是看出来它的愣怔,又道,“你觉得会有多复杂?喜欢和讨厌,本来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但我好像并不讨厌人类,就算他们给我穿上那样的战甲。”它说。
“因为你很善良。”阿天对着它笑,忽地又闪过一抹戏谑,道,“而且,你还有一个英雄梦。”
“那你呢?阿天,你有什么梦?”它忍不住,又问。
这时阿天想了想,才道,“我有想做的事,不过那不是梦,只是一件事而已。”
“是什么?”
“以后……以后我再告诉你。”
阿天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它知道阿天并没有像他自己想的那样讨厌人类,否则,他不会替那个人治伤,也不会在将人留在山坡上之后还等着看他是不是真的被人捡走,兴许,是它弄错了,并不是阿天讨厌人类,而是人类害怕他,阿天又恰恰不是那么在乎这些无聊的事的人,所以他才会选择远离人类。
不过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它都很清楚地知道,它喜欢阿天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是人类所以喜欢,也不是因为他与兽的交情所以喜欢,而是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情感,就好像他是它的亲人一般,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它不会想到他和自己是不同类的问题,他们之间没有人和兽的差异,好像就是单纯的两个个体,了解人的行为习惯的它,和了解兽的行为习惯的他,就好像两条交汇的河流那样,轻易就能相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