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无远无遥。
魂兮归来!天地易位,四时易乡,列星陨坠。
魂兮归来!幽暗登昭,日月下藏,旦墓晦盲。
魂兮归来!风霆雷怒,巫泽浸蛊,敖暴擅强。
魂兮归来!狼子野心,畏首畏尾,天下幽翔。
魂兮归来!龟龙为蝘蜓,鸱枭为凤凰……
黑暗如深渊无止无尽,低吟呢喃之声从未自耳边消失,火光明灭,四周围显得鬼影幢幢,暗影静悄悄浮动,不声不响,如寂如寥。
它什么都看不清晰,就像陷入了一片混沌,又似梦似醒。
之前它发疯似的寻找阿天的下落,将湘水边搅得天翻地覆,但最终一无所获,也是因此,湘水边的百姓们联合起来准备将它猎杀,而它浑浑噩噩,与那些百姓对上了好几次,虽说过往的记忆浮现让它一时憎恨非常,但毕竟过去了那么久,久到它几乎将那时的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渐渐遗忘,又因为阿天死亡的可能性带给了它另外一种更为强烈的自责、后悔和悲痛的情绪,使得它早已抛开过往,而且至今为止,它下意识里仍然没有伤害无辜百姓的念头,它自恃强壮,打也不还手,就搞得自己遍体鳞伤,幸而那些都是皮外伤,因为寻常百姓们的小刀小枪根本奈何不了它。
倒是飞廉,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出现帮助它,但飞廉一出现,必然会掀起狂风巨浪,将那些百姓们一吹就吹得没了影,因而当它神智稍稍恢复了一丝清明之后,便离开了湘水,却也不想走得太远,怕万一有了阿天的消息它会错过,因此找了附近一座荒山待着,免得再跟人类起不必要的冲突。
这日它昏昏沉沉,想是连日来没日没夜的寻找加上周而复始的失望使得它心力交瘁,又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就又梦到了那个熟悉无比的黑暗和不知谁人重复念着的像是祷辞也更像是咒语的句子。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们为何要念如此的咒语吗?
它记得阿天曾这么对它说过。
阿天……到底在哪里?
飞廉的话言犹在耳,它从未料到阿天竟然愿意付出性命的代价来换回自己失落的记忆,它也压根没想到阿天会将他说过的话贯彻得如此彻底,事实上能与阿天一路结伴它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虽然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会为它带来困惑和困扰,但比较起来,它宁愿自己永远不恢复记忆,也要阿天留在它的身边。
“风兮。”
它亦时常听见那日阿天如此坚定地呼唤它的名字的声音。
虽然这个名字用得并不久,甚至还不到半年,在它长长的一生中可能只是小小的一瞬,可这是第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会被人时常挂在嘴边的名字,然而现在,这个名字就像昙花一现,早已被尘封,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像阿天这样叫它了。
它恹恹地躺着,把自己蜷成一团,脑子里除了阿天还是阿天,已丝毫容不下其他的人、事和物。
“风兮……”
忽地,熟悉的叫唤声在耳边响起,自从阿天离开后,它时常产生这样的幻听,可是每一次听到,它仍然觉得那好像是阿天回来了,兴许这只是阿天跟它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又说不定是被飞廉逼迫,而且直到现在,它仍然不愿相信阿天会这样抛下它自顾自地离去!
它仍是因为声音回过头,不知何时,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它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只能看见一丝细小的火光在不远处若隐若现,而在隐约的光芒之中,一抹熟悉的轮廓远远地立着。
“他们究竟在念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好奇吗?风兮?”
这时的它压根没听清楚前面半句,只有最后那两个字猛地跃入它的耳中。
阿天!
是阿天!
只有阿天会这么叫它。
它意识到的时候,便想试着起来,可身体重得完全不能动,它张开嘴巴,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一丝一毫。
“不想去看一看吗?为什么他们要一直念一直念?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那人再度出声。
它摇摇头,它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
“但它却一直不断地出现在你的记忆之中,这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因为某种理由,你却记不清了……”出声的人像是很清楚它心中所想,对它这样道。
是什么理由?为什么它会忘得如此干净,却偏偏对这段咒语记得一清二楚呢?
“这就要靠你自己去想起来了,没有人帮得了你……连阿天也不能……”
阿天……阿天……就是为了它的记忆才离开的……呜呜……
它在心中发出悲鸣。
“为了阿天,你难道不应该将那些事想起来吗?”那人循循善诱地道。
……你是谁?
它在心中问。
“如果你能想起来,兴许就能知道我是谁了……要试试看吗?至少弄明白究竟是谁在念这段咒语,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阿天,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清楚的,不是吗?”
如果是阿天,是啊,他舍弃性命都要唤回它的记忆,那么它又为何不肯努力尝试一下呢?
“我该怎么做?”它不自觉地问出声,也压根没意识到它已经能发出声音了。
“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你既然能将那些冗长而无意义的话语记得如此清楚,那么必定也记得当时的一些细小的气味,或者其他的动静……”
它听从那人的话,闭上眼睛,耳边再度出现熟悉的声音:
“魂兮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无远无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