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自称“朕”的人当然就是晋侯本人了,他并不在众多狩猎者当中,因而也不用分担来自猎物挣扎起来的巨大压力,可他也实在无法独善其身,只因此刻他所处的位置非常不妙,他正豁出了全力紧揪着……唔,一簇毛发,努力保持住身体的平衡,不让自己被那状似癫狂的庞然巨兽甩出去——没错,他正位于巨兽的身上,原本是在脑袋顶的,现在已经大幅滑落,据晋侯自己估计,他已经快要落到巨兽的臀部附近了——除了巨兽的挣扎,风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它兜得晋侯满身满脸,仿佛一心一意想把他从巨兽身上吹下去,十分具有针对性,要说风中无妖,晋侯自己都很难相信。也是因此他的角度最是能分辨得清楚周遭狩猎者们的情况,尽管山林中到处是一片漆黑,可是眼睛习惯以后仍是能够将人和树区分开来,只是大风一直向他猛吹,令他睁开眼都觉得费力,然而他每次努力睁开眼睛,事态就愈发严重,眼下已然到了失控的边缘。
只可惜压根没人听见他的喊声,也许就算听见了也根本无法控制局面,这张需要近百人才能拉扯住的网,在一小半人已经力竭松手的情况下,剩下的大半失守便也成了定局。晋侯显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好不容易将巨兽诱出来,这事眼看就要成了,若是这次失败,那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晋侯依然在风中竭尽全力大声喊着,仿佛这样就能给众人鼓劲似的,只可惜他大多数时候都无法完全睁开眼睛,而且他也一样越来越支撑不住自己了。
“吼——”
巨兽又一次爆发出吼声,这回竟然比上两声还要惊人,整座山林都因此而震动起来,这一吼之下,原本紧紧束缚住它的网顿时松开了,狩猎者们被与吼声同时爆发出来的一股力量震得不轻,这股力量与之前巨兽挣扎的力量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们心头不约而同晃过一个念头:难不成之前那兽……都是在扮猪吃老虎……逗着他们玩儿的?
念头一飞而过,巨兽也撒欢似的在吼完之后腾跃而走,头也不回,潇洒得很,哦,就是尾巴那儿似乎还有个拖油瓶——
“给朕坚持住,大家不要松手——”
晋侯仍紧闭着眼自以为对抗着风,对抗着巨兽的挣扎兀自呼喊,偏是对自己其实已经被巨兽拖走这回事浑然未觉,直到——
风倏然静止,巨兽的动作也一并停止了,四周围的喧嚣骤然消失,所有他原本对抗的力量不知去向,以至于他有片刻间完全处于茫然之中,除了手上还紧紧揪着一撮毛。而后手的姿势未变,人却顺着向下的重力慢慢滑落,他的手早已僵硬,想要再抓紧一点手指都不听使唤。
一切都仿佛成了慢动作,他的手一空,人就凭空掉落,落到地上并不觉得有多疼,兴许是整个人早已被风吹得麻木,而后随着地势咕噜噜滚了好一会儿,滚得浑身都是尘土,好不容易才停下来,却是撞到了冰冷之物,就听“哐当”一声响,他这才感觉回了魂,后背也撞得生疼,然后他睁开眼睛,发现周遭比先前的密林还要黑,这让他想起了不久前进入空宅的遭遇,“哐当”的声音和漆黑的感觉一下子将他拉回到了那时,就好像他从没离开过一样。
但这一回没有人再跟他废话了,他听到了脚步声,感觉到自己被抬了起来,然后有湿巾蒙上了他的脸,那里面的味道让他很快陷入了昏沉之中,可那并非完全昏睡,而是仍有知觉,就是眼前朦胧不清,声音发不出来,手脚不能动,甚至连听觉都变得不太灵敏,情况只比上一次更加严重。他开始懊恼当初自己决定的这一切,然而若是时光倒流,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恐怕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他仍然要去猎捕那头巨兽,但他不应该失败,他做了如此周密的布置,怎么可能会失败?
他在懊恼和不甘中迎来了现实,朦胧中火光影影绰绰,他猛地一个哆嗦,这让他感到清醒了少许,这时有人朝他走了过来,手中拿着的东西因为小所以完全看不清,但他却又神奇地看清了来人的脸——
这使得晋侯顿时大吃一惊!这、这……这不是千崇殿里的巫师之一嘛!
晋侯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有没有认错人,可若是没错的话又怎么可能呢?这简直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且不说这巫师必定认识自己,光说自己刚才分明身在平山,就不太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回到晋国都城的千崇殿里,而且这还得是在地底,他不就是从山上滚了几圈滚下来了而已吗?
继巫师之一在晋侯面前出现以后,另外两名巫师也陆续在他跟前露了面,他们来来去去正忙碌着,换了任何人晋侯都不会清楚忙碌的内容,可是这三人……他们所忙碌的事是晋侯再清楚不过的——
这正是他打算猎捕来巨兽的终极目的: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