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浓踏上马车前,惊时对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栗浓并不明白那笑的意思,她掀开车帘后,明白了。
顾临川抬起头,藏起锋刃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艹。
栗浓应激性的头皮发麻,继而才脑子一炸:顾临川什么时候来的?他他他他俩要乘一辆车?惊时那个狗东西居然啥也没告诉她?等等……他不会就是那个黑袍吧?
我的李子,居然被顾临川吃了!
萧绘生肯定也知道,他也没告诉她!
栗浓的身体僵了一僵,心一横,咬牙钻进车厢,背对着顾临川坐到离他八丈远的侧座上,一语不发,怔怔扒着窗户。
萧绘生讨厌离别,所以非常没有礼数地不前来相送。栗浓趴在窗前,只有福伯立在门前向她郑重又疏离地深深一作揖。
栗浓感受着身后顾临川的视线,想死的心都有。
她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她不想回去了,也不想管真相了,她想和萧绘生一起去放羊。
栗浓欲哭无泪。
马车内里装饰简单,车厢空间却极阔大,大到足够顾临川包七八个美女同行,应该是惊时临时租赁来的,既能促进他们叔侄的感情,又能避免脚尖碰脚尖的尴尬,可谓用心良苦。
栗浓后背僵直地坐了一阵,惊时隔着帘栊毕恭毕敬地询问:“将军,可要出发?”
顾临川轻声道:“走吧。”
啊啊啊啊,他是活的,他还会说话!
栗浓心里涌起一股毁天灭地的怒气,既气惊时又气萧绘生,更气顾临川,只觉得这帮坏人联手欺骗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想要查往事旧案要做的首要任务就是和顾临川打好关系,直接任性地挺尸似地往坐榻上一倒,气鼓鼓地闭上眼睛装死。
顾临川漫不经心地转开眼,但从他细碎的手部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
马车晃晃悠悠,他想起萧绘生的话。
栗浓愿意主动回家这件事,顾临川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他此次前来有两个原因,一来他对萧家哪点烂事很清楚,担心萧绘生独自还家会遭遇什么危险;二来也是想见栗浓一面。
他当然不指望栗浓回顾家,也不好意思觍着脸搏她原谅。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晓得栗浓有那些心结在,绝不会再愿意和顾家有一丁点瓜葛,就算她愿意,萧绘生也不许。
不来见一面,便再也见不到了。
故而萧绘生说:“栗浓要与你回京”时,他只以为是萧绘生讽刺他。
待到萧绘生从头到尾说过一遍她小脑瓜里的奇思妙想后,顾临川才明白过来:啊,她是把家里人当仇人,把顾家当萧家,回去搞破坏的。
一家人隔阂这么深,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萧绘生还对顾临川提出来三点意见:一、左右她父母的死因都并无阴谋,索性让栗浓放开手去查,尽量不要做任何干扰,否则以栗浓的心智一定会意识到什么,变得更加偏激;
二、隐瞒栗浓之母死因中‘喂血’这一重要细节,营造她母亲仅仅死于冻饿的伪事实;
一、二结合起来就一句话,要让栗浓挖到他们想让她挖到,而她自己又肯相信的真话。
三、管好自己家里家外乱七八糟的小鬼大鬼,给予栗浓足够的重视、关爱、信任,不许再打人。
最后的最后,萧绘生是这么说的:“襄国公府是你地盘,我们顾丞相又是举世无双的大才,不会连这点子微末小事也做不圆满吧?”
顾临川:“……”圆满你大爷!
您看看您那一二条,不自相矛盾吗?又要让她查,不许做手脚,又要抹去重要细节,还要做的可信,简单?
顾临川头疼了一夜,想:萧绘生说的三条里,也就只有最后一条稍微简单些。
但今日一看栗浓态度,恐怕只是他想简单了,这条也是老大难。
顾临川不惯看人脸色,栗浓一与他独处便倒头装睡,大多数时候她也并不真睡,只背对着他躺着玩手指。
她这样不知礼数,更让顾临川害怕——害怕自己拉下脸同她说话了,她反倒装听不见,理都不理。
那不就太尴尬了吗。
顾临川有点想念自己的帷帽,隔着帷帽他可以无所顾忌,变戏法也成,被揭穿也成,丢的反正不是他的脸。
等一等。
顾临川忽然意识到不对,他与黑袍没有同时出现过,黑袍又并不是萧绘生的扈从,栗浓只要稍稍比对一下他与黑袍的身形,就不难得出他就是黑袍的结论。这样一来,黑袍做过的事情自然也会被转到他身上,所以……
他的马甲,已经掉了。
栗浓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苟言笑、泰然自若的顾临川居然会借着假身份变戏法哄她?那他现在又在正襟危坐个什么劲儿?
两个人纷纷感受到了比同坐在一辆车中却当对方是空气、低头玩手指都不和对方说话、近在咫尺却全无视线交流还尴尬一万倍的事情。
明明什么也没说,车厢里的空气却更加凝滞,简直令人无法呼吸。
这日停车到客舍用饭的时候,顾临川状似无意地对惊时道:“这辆马车过于笨重,我们脚程过于缓慢。你去另租两辆轻便些的小车,尽快回京。”
惊时自然不会表现出什么,只埋头称是。他想起来什么,大着胆子对顾临川道:“舟车劳顿,属下看娘子神思倦怠,食欲不佳,不如,让娘子也到市里去透透气吧?”
顾临川太喜欢惊时这孩子的通透了,他把栗浓弄走,不止栗浓高兴,他也放松啊!他于是一点头,严肃道:“闭市前回来。”
柴记白酒甚浊且甜,喝来不醉,胡记葡萄酒虽清却更甜,栗浓当它果浆一般,喝着喝着,两颊飞红。
她似醉还未醉,捧着一坛酒专挑人多的地方去,看看酒肆里胡姬起舞,又挤到最前面看耍猴斗鸡,明明不饿,糕坊上了新出的饼馁她也要凑过去。
她的食欲与距顾临川的距离成正比,和顾临川面对面,何等珍馐都咽不下去;离顾临川一远,指甲盖都是甜的。
惊时黑着脸,一把把她拽回来:“姑奶奶!你少喝点!你害死了我,可就没人带你出来玩了!”
栗浓抽出自己手臂,嚷道:“方才买酒时,你就一直死死瞪着人家老伯,瞪得老伯手颤心抖,提前收摊。呐!就这么一丁点酒,也喝得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