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偷换夹竹桃粉一事,会清一口承认,栗浓还没说话,会清却反过来教训她:“你根本没想过他识破你的心机后会有什么后果。欺瞒、利用,拿自己的命去闹,叔侄还做不做?你最好拎拎清楚,顾临川活了多少岁数,你妄图糊弄他?你实在嫌自己活的太长!”
“况且,”这况且才是重点,会清道:“你这么对他,就不怕寒了他的心吗?”
栗浓非但一点便宜都没讨到,反倒被摁着关了几天抄了好几卷佛经。
会清体有微恙,她在佛寺中待过,略通医术,故而每次栗浓来,二人就算一起抄经,也要隔着帘帐,以防病气过给栗浓。
栗浓在安安静静的抄经生活中反倒平静了一些。她一时全无头绪,索性慢下来慢慢想。
正好顾嘉树在家养伤,二人便时常一聚。
今日无风,澄明湖湖心的小亭是个绝佳的消时去处,楼台耸碧岑,一径入湖心,居湖心山上望水,碧水无风微漾。
顾嘉树带了根鱼竿来,栗浓拿会清竹林里的大竹剖了一个竹筒来投壶,投壶百投百中,鱼还没钓上来一条。
栗浓道:“顾郎君钓鱼不怎么样嘛。”
顾嘉树怒道:“你闭嘴!我不嫌你投壶吓跑我的鱼,你反倒来说嘴。”
栗浓忽地安静下来,顾嘉树以为她生气了,偏头看了她一眼。
栗浓倚在靠背上,顾嘉树一看她,她用口形道:“我、现、在、安、静、了,看、你、能、不、能、钓、上、来、鱼!”
顾嘉树觉得好气又好笑,一转头看见她自己剖的竹筒,笑道:“看不出来,你的手倒很巧!”
栗浓开心展颜一笑,小声说:“这竹子是我从会清那里劈来的,她骂了我三五日才肯罢休。”
“那不好,她太小气了!我们回头去偷偷劈!”
栗浓却道:“那倒不用,她已经许了我,说我想要,可以随便拿。”
顾嘉树闻言,倒有点惊讶,会清竟会对人这么好?会清对他父亲都没有好脸色的。他道:“那挺好,姐姐有这个特权,可要多给我做几件,我还想要件竹雕,姐姐一定要给我。”
顾嘉树早就本相毕露,他一叫‘姐姐’,一定没有好事。
栗浓一挑眉:“我想,我该给叔父削一根竹篾。”
“你好没良心!对我就这么坏!”
栗浓来到他身边,踮起脚尖看下头的大湖,说到:“你给我一条三斤重的大鱼,我便给你雕竹雕。”
顾嘉树爽朗一笑:“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栗浓放空远眺,却见一块银红的布帛在水上浮着,栗浓对嘉树道:“你看湖面上,那是谁的裙子?”
顾嘉树撑着栏杆,回首问松风:“这片湖是谁在管?东西落到湖里也不打捞?”
松风赶紧去问责,不多时,就有人撑着小船去捞裙子了,顾嘉树鱼也不钓了,像个当家主君一样严肃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约莫下人偷懒这事是他在意的点,他冷着脸一直紧盯着他们的动作。
栗浓半趴在栏杆上,直见他们长杆一挑,还没看出所以然来,双眼便被人蒙住了。
耳边一片嘈杂之声,夹杂着惊恐的尖叫,隔的太远栗浓听不清楚,心中一沉,问道:“顾嘉树?”
“去查这婢子的身份,从家中情况到何年入府都查个清楚;查问与她共事之人,何时失踪、失踪前见过谁都问个清楚,为何一直不上报也问个清楚!验一验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痕。另外……知会我父亲这件事。”
栗浓心中悚然:“阿苍,那不是裙子,是个人?”
顾嘉树望着家丁们从湖里拽出来的水淋淋的一具……被水泡胀到胀大三倍面目全非的尸身,自己都实在看不下去第二眼,点头道:“淹死个把人,吓人得很,姐姐还是别看了,仔细夜里做噩梦。”
栗浓乖巧地沉默了一会儿,待到耳边乱七八糟的打捞家丁的声音弱下去,栗浓才道:“倘若是失足落水的话,岸边会有痕迹。”
顾嘉树‘嗯’了一声,松开了手,栗浓眯着眼睛适应光亮,湖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涟漪荡荡,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顾嘉树道:“我们一起到岸边看看吧?”
澄明湖湖岸全垒的平整坚实的青石板,并没有松动的乱石,二人沿着湖岸走了一周,只靠近假山小林的一块湖岸因为背光湿气颇重,石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青苔,因为这地方少有人来,许多人也就没当一回事。
姐弟俩步子一顿,只见长满青苔的石板上有一道深深深深的泛白的滑痕,痕迹越靠近水面越深,深进水中去,深得没有尽头。
顾嘉树肩膀一展,道:“看来是失足落水。”
栗浓对着苔藓上的滑痕发愣,顾嘉树问道:“姐姐看出了什么端倪?”
栗浓摇了摇头,道:“没有。”但她仍旧盯着石板上滑痕:“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顾嘉树道:“单凭一道滑痕,也断不出什么,等我查一查那婢子生前琐事,兴许,自然就有结果了。”
栗浓的直觉素来敏锐,不晓得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直刺她的心,让她觉得周身不自在。按照世人的理解,国公府是极‘贵’的场所。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外表多光鲜,内里就有多恐怖。
顾嘉树道:“我无论查出来什么,都第一时间同姐姐说,明日就是中元节,这种事情晦气得很,姐姐是女子,身上阴气重,这件事最好少插手,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就不妙了。”
顾嘉树说的话,栗浓不是不能反驳,可他厉害之处在于,好像你反驳了就是不识好歹。
栗浓只有道:“好吧,倘若你遇见瓶颈,一定也要和我说。”
顾嘉树笑道:“好的。我先送姐姐回去歇一会儿吧?爹爹今日的晚食也不要预备了……不晓得为何,我的右眼皮一直跳,姐姐今日最好还是不要动刀具了。”
年纪轻轻一小孩,这么迷信。
栗浓口中应了,其实她也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今日这个溺死的婢女,似乎是什么灾祸的开端,往后不好的事情会争先恐后往外冒。
俩人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顾嘉树的细节总做的很到位,他是弟弟,走在路上时,便落后栗浓半个身位。
到了崔夫人的宅院外,正是一个分花拂叶的拐角,栗浓有点心不在焉,兜头被一个惊慌失措的老仆撞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