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命运凄惨,通常是三种可能,一是自作孽不可活,比如崔夫人;二呢,就是像我这样的,明知道是火坑还往下跳,自己愿意吃苦头。”
栗浓摩挲着手中的酒瓶,傻乎乎地问:“第三种呢?”
“第三种?”会清瘦得眼窝微陷,两道眼折显得格外深,但仍有一种媲美月华的秀美,会清笑了笑,刻意地不去看她:“第三种不就是你咯?倒霉得很,我也纳闷,怎么什么倒霉事情都被你碰见了。你自己这么倒霉,却还操心别人呢……真是的。”
栗浓抿唇看着她,脊背绷着,手掐的紧紧泛白,看向她的眼里有一种无措地哀求,她的眼睛会说话,她在对会清说:求你多说两句吧,你说什么我都信。
这小傻子。
会清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双手温厚有力,双眸映着月华:“多心疼心疼你自己吧,别管自作自受的别人。”她拧了一把她的脸,两个瘦的几乎脱相的人面对面,会清道:“瘦得太过了,难看得很。”
栗浓双颊被秋风嗖的凉透,她瘪着嘴,看着会清,会清不再看她,反去看月亮,栗浓便也随着她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大如车轮,仿若触手可及。
会清捂住她的脸颊,月光圣洁,会清对她道:“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看相似。这就是我喜欢月亮的原因,我们人的坎坷喜悲,其实都渺小的很,与其苦苦纠结,不如看开一点。”
会清越发像个不囿于世俗的仙人,她笑道:“偷偷告诉你啊,其实我父母也都死了。要不然我怎么会到佛寺里去呢?”
栗浓心中一惊,会清却飞快地打断她的话,她继续道:“我不是掀开我的伤疤劝慰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谁都有点不可承受之痛。多想想你喜欢的东西,想想你害怕的东西,别他娘的总想让你难受的事情,钻牛角尖钻到这地步真大可不必。
我最喜欢的顾临川要结婚了,我都没要死要活的。”
“世事污浊,你不能向下看,你要抬头,苍穹之上,明亮永恒。你需要知道。”
栗浓还在傻傻地想会清的话,耳边忽然传来高声呼唤栗浓与会清的声音,二人凭栏而望,眼看到底下远处几点光亮摇晃。
“咱该换地方了。”
会清一口干了剩下的酒,将小酒坛就地一滚,握住栗浓的手奔下楼来。会清带她避开所有提灯搜查的人,穿过干枯花丛,翻过悠长回廊,似乎回到了童年,像小孩子一样跑跑跳跳。
第二日清晨,顾临川找到她们时,她俩在一张窄榻上相拥而眠,酒坛子扔了满地,更不用说那股发酵了一宿的酒气。
她俩睡着的这地还挺不好找,是府里一处冬日里不冻的泉眼,连着一片小方潭,很小一块地方,生生在后头立了大块假山,故意把它藏起来,又建了水榭,水榭中除了茶间也有卧房,喝醉了睡便是。
顾临川坐在外间,几个婢女鱼贯而入,会清大病初愈,还可多睡一会儿;栗浓便不同了,忽然就被人抓起来洗漱梳头换衣服,自己睁不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清也哼唧两声重新陷入梦乡。
直到她整理得当,被带到顾临川面前,一众婢女相继退下,这小小外间里只剩她们叔侄二人。
栗浓立在顾临川面前,一看他那张严峻的脸,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干了什么事。
当然不是宿醉这类的小事,是大事。
她早就知道,她在宫中的一言一行,一定会传入顾临川耳朵里。关于她父亲的死因,都晓得是战死,但是细节到‘马蹄践踏而死’却鲜有人知。
栗浓故意在皇帝面前提起这一茬,是在拐弯抹角地刺激顾临川。
栗浓在崔夫人葬礼上守孝守到几乎晕倒,在病床前隐约听到顾临川和顾嘉树交谈,顾嘉树说什么‘我不敢让姐姐知道真相’,栗浓当时精神□□几乎都要崩溃,就只对‘真相’这俩字分外敏感。
顾临川沉吟片刻,被气得不知道说啥,半晌才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而后他们父子俩都不去提这一茬,栗浓于是知道,他们都已经得知了真相,但是不肯告诉。
顾嘉树说‘不敢’,为什么不敢?
栗浓没办法深想,她当时的精神紧绷得受不了一丁点刺激,日日夜夜脑海反复只有一句‘怎么样才能让顾临川把真相告诉我’。
她想起来了萧绘生说过的话。
萧绘生说过,千万不要拿顾临川兄长的死折磨他。
啊……软肋。
很龌龊、很不堪,在人心口上捅刀子,但是,她还是干了。
栗浓平静地看着顾临川,肩颈放松了,手却不知道该放哪,她摆出谈判的架势:“我想知道什么,您应该知道。”
顾临川被她这弯弯绕的心肠绕的一阵心寒,居然拐这么大的弯,揭别人伤疤来达到目的。
她就这样对我?她就这样对我。
他沉了一口气,面上越发地沉静,他一指案上的火漆信封,道:“萧绘生寄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