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浓咬着绷带一头,奋力给自己裹伤。
实际上这地方有婢女,但伤在这种地方,浑身脱的只剩个中衣,叫人看着……栗浓受不了。
席若泽坐在墨梅屏风那一侧,百无聊赖地吃葡萄,他手指依序点着桌面,开口问道:“中午吃什么?”
“听你的。”栗浓叼着纱布漏出这一声,她手指灵活地给自己打了个结,终于包扎完毕。栗浓松了嘴,也松了口气,这么点事居然累出一身汗。她一面调整呼吸一面道:“好几天了一直吃粥,还有什么蛋羹,好像我是没牙的小孩。我想吃什么,你都一口回绝,还来问我?问什么问。”
话虽然是埋怨,语气却没有埋怨的意思。席若泽听她说话,忍不住笑了一笑。
昨天下了一夜雨,今日便冷了不少。可是天冷,阳光却明媚得不像话,无端给人一种好像很暖和的错觉。
栗浓套上寝衣,因为怕冷,又披上一件玄色宽袖长衫。这衣裳样式很奇,只看上半身就是个毫无纹饰的黑色长衫,但目光下移,便会看见,数十只形态各异的飞鸟绣满了拖曳在地面的衣摆上。
是席若泽的品味。
“话不能这样说,你现在伤口没愈合,必须吃的清淡些。”席若泽转进屋里来,一进来只看到栗浓立在窗边的背影,乌黑的人头发用丝绦一束,很散漫地垂在脊背上,隐约露出她的白净的脖颈。
她微微踮着脚,视线向下,看着窗外。
席若泽知道她在看什么,还是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在看什么?”
窗子底下是一片花丛,一打开窗户,入眼的就是开的正好的大红色扶桑花。
栗浓伸出手去摸摸柔软的花瓣,回答他:“看花。”
她很喜欢扶桑花,花朵大,颜色是正红色,没什么香味。轻轻用手指擦去花瓣上存的昨天的雨水,喃喃道:“每朵花都好像一团火似的。”
她就喜欢一推开窗就看见大片的花,这不是人间也不是鬼界的临时拘留处,设计得倒是很符合她的喜好。
栗浓心情愉悦,一回头,见席若泽靠在玄关处微笑着看向这边,她觉得奇怪,问道:“你在看什么?”
席若泽笑意加浓:“看花啊。”
栗浓目测了一下他那个位置到窗外扶桑花的距离、角度,狐疑地追问了一句:“你看得着吗?”
席若泽轻佻地勾了勾嘴唇,漂亮的眼睛一眯:“要你管?”
栗浓丢给他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抢过他手里的葡萄筐子,坐在床下的小杌子上吃。她生得长手长脚,那小杌子高度刚刚到她腿肚,她缩在小杌子上抱个筐吃葡萄,有种莫名的可爱。
席若泽忽然脑子一热,蹲下身来,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脸:“谁会同你抢?”
栗浓吃痛,将葡萄筐放稳在膝盖上,扬起手狠狠地朝席若泽的手扇过来,却不想席若泽躲得快,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她自己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把自己脸扇得偏了过去。
栗浓被自己打懵了,脸上慢慢泛起一道红印。
席若泽愣了半晌,毫不给面子地大笑出声,笑够了才奚落道:“阿浓啊,我真是小瞧了了你,你自己打自己,也这么狠的啊?”
栗浓:“……”
栗浓觉得丢脸,又被席若泽嘲笑,十分气恼,抄起膝盖上的葡萄砸到他身上。
席若泽眼疾手快,将小筐稳稳当当地接在手中。
再去看栗浓,栗浓已经不看他。
不看就是不理。
席若泽‘呼’了一下,将葡萄筐放在一旁,回头再看,栗浓还是不看他。
席若泽于是诞皮赖脸地凑过去,笑道:“生气了?”
栗浓不耐烦地偏过脸,不想让他看自己脸上的红印。
席若泽毫不气馁地跟着她转动,说道:“都是我的错,我混账。阿浓不要生气啦。若是还生气,便打我吧。”
他说着,已经将自己的脸蛋送了过来,栗浓一看他,只看得见他贴过来的侧脸。
栗浓其实没有多气,更多是觉得丢脸。想想,自己丢脸,其实也并不算席若泽的错。
她推开席若泽,哼道:“我才不打你,脏了我的手。”
席若泽微微偏头偷看她一眼,强忍住了笑意。
外间忽地有婢子的声音,那人道:“郎君、娘子,厨房已经备好午食,现在可要用吗?”
栗浓天天喝粥,早饭吃的那点早消化得一点不剩,她连声道:“吃吃吃!就现在!”
等到饭食全都摆上来,栗浓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碗菜粥,再看看席若泽面前的肥鸡大鸭子、鲜鱼牛羊脍,外加一坛花雕酒,终于忍不住道:“席若泽,你过分了吧?”
席若泽一面自己启酒坛的盖子,一面回她:“我陪你喝了那么多天的粥,够仁至义尽了。”
栗浓:“……”栗浓想打死他的心都有,她先是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干扰人家吃什么的权利,但旋即又忍不住道:“你就不能背着我吃?”
席若泽咂了一口酒,痛快得连声啧啧,回过神来一看栗浓怨念的眼神,无辜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栗浓:“……我说,我想喝一点点酒。”
席若泽的语气神态骤然就大爷了起来:“你想什么呢?不想活了?还喝酒,门都没有!”
栗浓捡起筷子:“用筷尖沾一点点,可以吗?”
席若泽极认真地看了栗浓一眼,道:“你就安安心心喝粥吧。若真想喝酒,便把粥碗举起来,把粥当酒那样闷……信我一句,只要你把粥当酒,那粥就是酒。”
“你这不纯属胡说八道吗?”
“诶!你别不信,咱俩可以试试,我喝一口酒,你喝一口粥;我就当我在喝粥,你就当你在喝酒,瞧瞧最后谁会醉。成不成?”
栗浓蹙了眉,这是什么比试?还有比这更无聊的比试吗?
算了算了,不给喝酒就算了,看看他这一通绕。
栗浓认命地抓起勺子喝粥,席若泽在她对面大吃大嚼,大碗喝酒。
她味同嚼蜡地吃了半碗,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没做。
她犹豫了一瞬,偷偷抬眼,席若泽胃口大开,看上去心情正好。
栗浓搅动了半晌自己碗里的粥,终于开口道:“我有个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这么一会儿功夫,席若泽脸上已经有了红晕,看上去是薄醉的样子。他笑:“直说吧。”
“想请你帮我找只鬼,”栗浓一鼓作气往下道:“她绝对已经死了,但死的时间并不长,刚刚半个月。”
席若泽仰头灌下一口烈酒,眼睛钉在栗浓身上:“他是谁?”
栗浓沉了一口气,道:“我的嫡母,姓崔,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你可以找到她吗?”
“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找她做什么?”
栗浓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身体僵硬,拼命地搅动着面前的菜粥。席若泽耐心地等了她半晌,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她说我是灾星。专克最亲近的人。我一度相信了她的话,但后来我查明真相后发现,其实她是害死我母亲的元凶之一。我松了一口气,既然她才是害死我母亲的人,那她说是我克死我母亲,肯定是为了帮她自己脱罪而编的假话。
我是灾星这件事,应该是子虚乌有。但是……”栗浓顿了一下,似乎说不下去了,她竟然真的端起粥碗来,像席若泽指导的那样,像喝酒一样一口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