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成望舒,栗浓便止不住地难过。
她低头看着书本上的字句,顾嘉树在国子监学习的科目与她们并无二致,她们不过是为了陶冶情操,但顾嘉树则是为了前程。目的不同,态度也就不同,十天一小考,一月一大考,考的顾嘉树焦头烂额。
国子监是全大宇最好的学校,非三品官员子弟、国公郡王子孙不能入。
天下的读书人都是一样的十年寒窗苦读,但成望舒的条件要差的多,他捏泥的手艺那样好,手上全是冻疮,诗书以外,还要为了一口饭奔波。
她无意间触到腰间帝王那枚扶桑花玉佩,思绪骤然回到三年前,她刚刚认识席若泽的时候,她们当时在疏兹镇,也遇见了一个号称‘神童’的书生,同成望舒是一样的家境贫寒、才华横溢。
当时席若泽说什么?
“他考不中的。”
他还说了什么?
“顾山与。”
栗浓皱着眉低着头,长公主唤她,她根本没有听见。
李沉秋精准地捕捉到长公主脸上的杀气,李沉秋冒着能把自己凌迟的冰冷眼光,不怕死地把书离在脸前,用气声提醒栗浓。
长公主将一切看在眼里,直到李沉秋上手猛推了栗浓一把,她才反应过来,‘蹭’地站了起来。
长公主面无表情,淡淡道:“我问的什么?”
栗浓吐了口气,老实回答:“对不起,殿下,我走神了。”
长公主惜字如金:“出去。”
栗浓拾起来案上的书,起身到外面去。
李沉秋替她求情道:“殿下,外头积雪未消,您让与娘出去跪一天,腿该废了。”
长公主给了她一个‘在多话你也滚出去’的眼神。
栗浓人已经到了门边,忽然转过身来向长公主拜了一拜,认真道:“殿下,弟子有一个问题请教。”
长公主见她这样,也有一些疑惑,她原以为栗浓是犯困打盹儿,看她这样子,倒不像了。
栗浓道:“我曾听人说过,科举不是向天下取士、选拔人才的。科举只有两个作用,一是为高官世族子弟提供一个体面的出仕途径;另一个是牢笼天下志士,给他们个盼头,让他们安心读书不造反。”栗浓想起席若泽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情,深深地沉了一口气,继续道:“那人愤世嫉俗,多有与众不同之语,所以之前我并没把他的话当成一回事。但本届科举的成郎君一事您可否有所耳闻?这一例在前,那不着边际的话竟精准得可怕。殿下,难道科举的目的当真是如此吗?”
一番话说的李沉秋瞪大眼睛不敢出声。她这是在质疑朝廷法度?怀疑科举的合理性?而且她明知道成望舒和长公主的关系,明知道长公主正在为这事操心,还敢这么问?我的老天爷,姓顾的就是头铁。
长公主受了很大震颤似的,栗浓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错愕的神色。
长公主沉思良久,才开口回答:“不是。科举是为朝廷挖掘天下英才的国之利器。这是科举制的初衷。然而,”长公主顿了一顿,语气里竟有一些痛心:“然而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便成了结党营私的利器。”
在一旁看戏的李沉秋重新端正了坐姿,心中骂道:怎么忽地又骂到我爹爹头上去了?
长公主幽幽地看着李沉秋,叹道:“为之奈何,为之奈何?”
她是大宇的长公主,没有人比她更求贤若渴,也没有人比她更恨朝中的蛀虫,她迫切地想要关闭蛀虫后裔高升的大门,但蛀虫何其多,她也只能像赴鸿门宴前时的刘邦一样,一遍一遍的问:“为之奈何?”
可没有张良告诉她该怎么办。
成望舒啊,她何尝不想保他呢?
栗浓听懂了她的话,她没再多话,掀帘去门外跪着听课。
长公主竟盯着那因为余力摇摇晃晃的帘子,有一些失神。
长公主授完课已经是将近午时,栗浓足足跪了两个多时辰。长公主只令女傅将今日上午讲的文章要点录给栗浓,又告诉了她新留了什么课业。做完这些,长公主便去了。
李沉秋扶着栗浓去小厢房里吃午饭。她虽然被栗浓和长公主暗讽了一遭,但司空见惯,并不生气,反来笑话栗浓跪瘸了腿:“你也是的,她平时上课时候就最喜欢提问你,你明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还要开小差。”
栗浓懒得搭理她。她又絮絮叨叨道:“不过也算你有了长进,这次走神想的是男人。成望舒……真没想到,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栗浓微微皱着眉,李沉秋自打上山修道之后,嘴上变得越发不正经。
世人关于她的传言也不少,譬如哪位诗人又为她倾倒,哪位才子独得她青眼……
而李沉秋的态度也有趣,她的惊世骇俗之语太多,若说最惊世骇俗的一句还得是:做人家妻子哪有做娼妇快活。
……
……
……
虽说要尊重每一种生活方式,但栗浓真的不想听她给自己洗脑。
下午长公主有要事处理,留了习字作业,让她二人练一下午字。
她虽不在,但有两三个严厉的女傅督导着她二人等到终于下学时,二人都已筋疲力竭,去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