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祯只是躬身,谦卑与惶恐亦是敷衍:“臣的女儿是废后,当不起陛下这一声岳父。臣教养出叫太后绝食也要废弃的女儿,实在有愧。请陛下治罪!”
“抄家,灭族,陛下给予,沈祯自当领受。”
皇帝眸光一沉,就似深秋里凌冽的风,显然是动了怒。
可他却又发现自己的心口仿佛被火舌扫过一般,带着隐隐的沉坠:“阿宁已经不在了,岳父却连族人也不顾及了么!”
沈祯旋身望他,嘴角的笑宛若冬日冰笋上的裂纹:“臣只是后悔,并没有无所顾忌的资格。”深深一揖:“陛下若无吩咐,臣告退!”
炫金微红的光线从镂空雕花的长窗照进,皇帝沐浴在光影里,却没有觉得那样的阳光给她来带松快的温暖之意。
相反,有一股孤寂的寒意慢慢游走在骨骼里,是行将就木的黯然,就好像香炉里乍然迸起的一点星火,在华美的地毯上烫出的饿一点焦色,在他已然挺立的姿态面前,那样碍眼。
杀人,这样的事情几可说从他懂事开始就已经学会了。
那些人的价值,也没有到他值得惋惜的地步。
可皇帝看着沈祯离去的背影,凉风卷起他的衣角,有锋利的弧度,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不知割在何处,也或许,只是扎在心底的一根毛刺,被风掠动了。
莫名,有些刺痛。
然而这样的刺痛,旋即被淹没在小太监既惊且慌的脚步声里。
“陛下,华妃娘娘小产了!”
秋日神君的脚步渐渐离去,他的衣袖带动了枝头的叶,萧瑟零落。
长春宫里一片血腥的迷雾。
宫女嬷嬷端着热水进去,又端着血水出来。
华妃痛苦而隐忍的痛吟声随着滞闷的血腥气一浪又一浪打出来,扑在宫殿的廊道下飘摇不定的宫灯上,搅扰的人心浮动。
皇后的手紧紧攥着潮云的腕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有后妃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来算计她!
她毫无防备,华妃就冲着她的轿辇撞过来。
可华妃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谁会相信是她自己撞过来的?
久等不到去太后宫里递信儿的内侍回来,她的掌心开始冒起腻腻的汗水,温温的,透过衣衫料子传达到潮云的皮肤上。
太后病了一年多,入秋之后更是很少起身出宫了。
从前她的笃定都来自于太后的偏袒与凌厉威势,在宫中长久的老人儿畏惧太后,不敢翻天,可那些年轻的妖精,仗着得宠,仗着家中势盛,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后位,她要怎么应付的过来!
蓝静妃扶着宫女的手披着章华锦的斗篷站在廊下,侧首看了眼紧抿红唇,怒意与惶恐皆是难掩的皇后,仿佛是含了无尽的迷茫,又隐隐有着意味深长,轻轻一叹:“雨天升月,算是异象吧,这孩子也是没福气,就这样被冲撞了。”
皇后惶惑的心绪仿佛被拨动了一下,立马朝潮云暼了一眼。
潮云颔首,从偏殿小门悄悄离开。
蓝静妃似无所觉,只慢慢转首看向远处,看着宫殿飞翘的棱角在细雨与月华里有了雾白的剪影,长睫缓缓扇了扇,遮去了眼底的冷笑。
刑部的大狱,就如同遍布州府的所有牢狱一样,昏暗、潮湿、闷热,且气味难闻。
一脚踏进去,天色骤变,命运亦是骤变。
曲折的走道仿佛深不见底,几重纵深之处有火把的光亮,被沉重牢门开合瞬间带进的风扑着,“风风”摇曳,明灭不定,眼中所见色彩里鬼影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