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寡淡无味的上元节,崔府家学先生回来了,崔家一众小儿又恢复了学业。
虽说家学先生主要还是为府上的男孩儿请的,但鉴于本朝女子在历史上有着其他所有朝代难以企及的地位,故而纵然不考科举,崔府对女孩子们经史诗词的教导同样十分重视的。
崔婉本身对上学这事无可无不可,反正自她身体恢复好之后,每日里行程是排得满满当当的。
上完家学,要跟几个姐妹一块儿学习琴艺,崔家女儿,琴筝琵琶总归要会一样的,另外,亦得学女红、调香、插花、弈棋……
于是,崔婉便和不对头的崔玥有了大面积的接触。
当二月的春风一点点剪开了枝头的残雪,某日,崔婉想起前世手工课上学做的书签,于是心血来潮,在府里拣出了几片长相尚算过得去的叶子,用盐巴羊油草木灰兑水煮过,再将叶肉细细搓掉,如此反复捣腾了几次,好不容易才试着做出来一片叶脉书签。
她嫌太单调,便又拿了最细的兔毫笔在上头描了别致有趣的卡通画,没想到从此大受欢迎。
祖母是第一个得的,一见便爱不释手,直夸她有巧思,心悦之下还赏了她一只漂亮的青玉菊瓣砚台,望她再接再厉。
祖母刚得手一日功夫,便给眼尖的崔英瞧见了,也吵着要,崔婉便想着索性给堂兄还有崔平也一道都做一个。
于是,在崔婉辣手之下,险些将府上本就零落不堪的树都给撸秃了,才好不容易又成功捣腾出来三片完好的叶脉。
她给每个人的书签作的画都各不相同,祖母的是个托桃的胖仙翁,给堂兄崔禹锡则画了个展开的金榜,金榜里头用简练的线条又描了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孜孜不倦读书的侧影。
崔平的那一叶描的是只打电话的机器猫,崔平原本嫌弃它模样怪异,可等到崔婉跟他解释了一下机器猫口袋可以拿出来什么东西,手上那个电话用来做什么的之后,崔平就把这叶子当宝贝藏起来了。
而崔英那个,虽然只是一片粉色樱花,看着简单,却着实费功夫,而且,贼贵!
她直接把数颗粉晶和黄白玉石给生生磨成粉当颜料,才画出来那渐变色,在日光底下还带闪的樱花瓣,崔英拿到后便不肯放下。
那天把书签给崔英的时候,崔玥恰好看到了,眼尾一勾,嘴角一撇,对崔婉做的东西以及崔婉的人品表示嗤之以鼻:“怎的一个大家闺秀,偏偏要见天里觍着脸学那好巴结人的摇尾犬呢,真真的不知羞。”
崔婉粲然一笑:“摇尾犬惹人爱啊,总归我巴结谁也不耐烦巴结你,阿姐大可安心。”
又朝着崔英勾勾手:“三娘过来,快让二姐我好好巴结巴结。”
这回崔玥当即气红了眼,梗着脖子“你……你……你”半天也你不出个所以然,随后把脚狠狠一跺,抹着泪跑了。
望着崔玥泪奔的背影,崔婉摸摸鼻子一声尬笑,第一次认真地反思:她一个高中生这样欺负小朋友,好像有点不大好的样子哦……
虽说是崔玥先摆一副不可一世、不屑与他们为伍的模样,可他们几个合起来同她针锋相对的话,总有些校园霸凌的嫌疑。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性格别扭的小姑娘,同她计较什么。
待到有一日,崔婉画了图纸,叫玲儿去找木匠做了跳棋的棋盘和漆了不同颜色的棋子,再把玩法同崔英崔平一说,三个人便在下学的时候,一块儿趴在书案上兴致勃勃地玩了起来。
崔玥瞧着那边热闹非凡,见如今崔婉身边总围着一堆人,心里是又酸又妒,却光撅着嘴远远杵在那边,不靠近也不离开。
崔婉眼角余光轻轻一扫,便看到崔玥依旧摆出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可她心知崔玥其实是想过来的,只不过是拉不下面子。
“我们三人对杀还不够热闹,我去把崔玥也喊来。”
说完,便笑意盈盈地踱到崔玥跟前道:“阿姐,我们这还差个人,你没若没旁的事,便赏个脸过来凑个数吧。”
崔玥被崔婉突如其来的邀请吓了一跳,狐疑又戒备地盯了崔婉半晌,确定崔婉善意的眼里不存在什么阴谋诡计后,才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往前走:“不是我想和你们玩,我可不稀罕下这什么怪玩意儿,是你先喊我的,我身为长姐,总归得让着你们。”
崔婉好笑道:“是是是,是我跟你摇尾巴求你跟我玩的行了吧。”
崔平见崔玥过来,敛起笑,有点害怕地往崔婉身边躲了躲,崔婉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莫惊慌,崔平才略缓神色。
崔婉知道祖母定是希望府上能和乐融融的。
小辈们还不记事,最好趁早纠正,莫让父母辈传下的龃龉在小辈心里生了根,大了再想亲起来就不容易了。
祖母待她那么好,她实不该带头跟崔玥搞对立。
几个人下了几盘跳棋,都觉着新鲜有趣,崔玥便问:“这棋你咋想出来哒?”
崔婉眼珠子一转,嘘了一声,神神秘秘道:“这是梦里的神仙告诉我的,神仙还说,谁把这东西传出去,谁下辈子就要投身当一只猪。”
崔玥立刻信了,因为她丝毫不觉得崔婉能够自个儿凭空想出来一套如此有趣的棋子。
小孩子好骗,怕下辈子真变成只臭猪猡,当即纷纷发誓不会说出去。
总归都是没心没肺的年纪,慢慢地,崔玥也会主动凑过来跟她们玩闹,崔平见了崔玥亦不再和耗子见了猫似的了。
崔玥都已经同他们几人不计前嫌了,崔婉却还没等来春暖花开的时节,倒是等到了刚当了55天皇帝的李哲被废的消息。
嗣圣元年正月,皇帝李哲立妃韦氏为皇后,擢后之父韦玄贞为豫州刺史,又欲授玄贞侍中及乳母之子为五品官,中书令裴炎坚持不可。
帝怒曰:“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
裴炎惧而告太后。
二月六日,太后召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刘讳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率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
帝不服,曰:“我何罪?”
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
七日,立雍州牧豫王旦为皇帝,妃刘氏为皇后,改元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