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禹锡素来老成持重,崔婉每次看到这位堂兄都是一副面带微笑的淡定模样。
尤其那唇角上扬的幅度好似去后世整容医院做了半永久,又如同那好脾气的笑佛,任世人哭笑耍闹,他皆只以慈目含笑旁观。
如今崔婉和崔英叽叽喳喳看百戏,他亦只背着手闲云野鹤般踱着方步,跟在两个妹妹身后。
崔婉打量宰相家的园子,暗中与自家相比较,发现园子大小大致相当,但布置的雅趣精致程度比起自家却略有不足。
不由忽然有些感激老天爷,没让自己穿成个穷人家的姑娘,还能够当个嫡出的小姐,拥有如此家世,过的是四体不勤的富贵生活,她确该知足了。
相爷夫人做寿,从京中各教坊请了俳优演百戏,直叫崔婉两个小妮子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只见园中有一湖,湖心以太湖石砌了一假山,假山下泊一小船儿,船上有貌美的倡优抚琴唱曲儿,崔婉侧耳聆听,原来唱的是《献天花》,曲调欢乐,唱的俱是应景祝词。
湖边一轩榭更是热闹非凡,崔婉凑近一看,原来是有人在表演吞刀、履火和寻橦等角抵诸戏。
但人挤的最多之处还当属两幢小楼之间,伎人们在楼间架了一根长长的竹竿,上有两人赤脚于竿上行走,时不时还做出金鸡独立、妙手抛球、头上顶碗等让人提心吊胆的动作。
崔婉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只觉头顶烈日炎炎,晒得她眼晕,周围还尽是大人,她裹在一堆人里头,感觉四周鼻孔喷出来的热气,都要把她憋窒息了。
乍然间,又不小心瞅到上面的杂耍艺人身上也热汗涔涔,尤是在她头顶上方,其中一名技者额角的汗都已垂到了下颚,眼看就要滴落下来了。
崔婉生怕被那道腾腾的热汗给打到头面,连忙后退只想躲开,可四处皆是人,她刚往后退了几步,便听耳边轻轻传来“嘶”的一声。
呀,她的木屐不小心踩到人了,想想都疼。
崔婉心急想转头同对方道歉,哪知猛一回头,又和对方脑袋对脑袋“砰”地磕了一下。
崔婉“哎呦”一声,下意识便捂住额角,登时眼冒金星,疼得她龇牙咧嘴,只觉更晕乎了。
耳畔对方再度传来一个闷哼,崔婉抬头正要看清她究竟伤了哪个倒霉孩子,却听另一侧一道怒气汹汹的娇斥迎面直奔而来:“你是谁家的!怎的不长眼呢?懂不懂规矩啊!快同裴哥哥道歉!”
崔婉使劲儿巴眨眼睛,努力挤掉眼角疼出的泪渍,这才看清她身边不知何时竟站了几个与她年齿相仿的孩童,男女皆有。
被她踩到的是个比她略高半头的男孩,银衫青襥头,相貌俊秀非凡,眸色清冷如水。
此时虽颧骨被她的额角给磕出一个红印子,脚更是被她狠踩了一下,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若不是她方才入耳的轻飘飘一声“嘶”和一个闷哼,她都要怀疑她踩的不是活人。
崔婉接着再去看那比受害者还生气的小姑娘,发现那小姑娘生了一张白泡泡的包子脸,此刻气鼓鼓的,使得她从一个普通的包子活脱脱胀成了东北大肉包。
包子丫头明明比崔婉矮了几分,却因踮着脚尖叉着腰瞪着眼,倒是生出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气势,一看便知定是哪户当朝权贵人家的女儿。
只是崔婉见小包子穿金戴银的,满身暴发户气质,一时也判断不出究竟是哪家新贵。
但踩了人总归要道歉才是,方才听包子姑娘称对方为“裴哥哥”,难道是裴宰相的嫡孙?那当真得罪不起了。
崔婉忙朝对方福了一福,郑重行了个礼,歉然道:“小女子为城南崔家之女,崔安成是我伯父,此番随我伯父一齐至贵府贺寿,方才不慎之处,多有得罪,还望裴公子海涵。”
这位裴公子闻言,忽地抬眉轻瞟了她一眼,也没说原谅不原谅她,只是面无表情吐出四个字:“此非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