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喜贵心里酸疼得不行。
尤其再看眼前这挺拔的身影,喜贵只觉得最近这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都快把他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夜光泠泠,冰凉的月在漆黑的上空弯出一道寂寥的弧度。
冬天是彻底过了,夜风中浅淡的凉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其中夹杂的花香与青草味儿却很清晰。
听雨湖畔,上月方冒出新芽的柳树而今已枝叶繁茂,于夜色下舞动着它那婀娜的身姿。
脚落在浅浅草地上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夙珝意识到时他才发现自己竟又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处。
他有些恍惚。
实际自那日以来,这些天他好像一直都处于这般似梦非梦的恍惚中,曾经人在时脑中那些显得模糊的记忆,这些天却历历在目。
就好比这听雨湖。
他还记得跟那丫头调换身子之初,他已然想不起自己何时还有这么一个侄孙女。
如果不是在听到她名字时脑中浮现出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他可能就会觉得那时的他们是第一次见。
而现在,他站在这,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当时的她是从何处跳进这湖中为他捞扇的。
他已不记得自己当初是为想什么才将扇子掉进湖里的,却清楚地记得在落水声响起前余光中瞥见的那抹轻盈的身影。
那时的她,好小,好瘦,单薄如纸,却又那么耀眼活泼。
她自水中冒出头的那一刻,好似所有日光都聚在了她身上,晶莹剔透的水中自小家伙已显风华的精致眉眼处滑过。
彼时的那双眼,盛满了细碎的光。
他向来平静无波的心就在那一刻突然悸动了一下,快得当时的他并未捕捉到,只记得自己的心情忽然就明朗了。
原本可以不要的扇子也在她递过来时收下了,然后,他给了她那枚玉髓。
那枚见证了他们所有的时间与离别的玉髓。
夙珝停了下来,站在当初他落扇的地方,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寂然无声中,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段熟悉的唱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风微台殿响笙簧,空翠冷霓裳。池畔藕花深处,清澈夜闻香 。
人易老,事多妨,梦难长。一点深情,三分浅土,半壁斜阳。”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
“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
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夙珝不知湖面何时变成了戏台,一圈涟漪后,台上小柳儿的身姿变得清楚,一开口,起承转合间尽显凄凉苦楚。
当时听这首牡丹亭时,夙珝记得自己被这凄凄凉凉的唱腔吵得心烦,偏生他的小姑娘听得入神。
他只当姑娘心性,瞧她哭时比起心疼,更多的是觉着好笑,直到她收不住眼泪,他才发现这首曲子对她影响多大。
当时将人带进屋安慰时他说了什么?
他说她傻,说这二人最后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有何可哭的。
可小丫头的回答是什么?
她好像从头到尾嘴里便念着一句,她念: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
好一个“回头皆幻景,对面知是谁”,在那数百次的轮回中,在他们分别前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那一幕幕,哪一幕不像幻景呢。
那数百次的轮回中他都在忘记,忘记他们的相识,忘记他们的相爱,忘记他们曾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
纵使那时的她记忆还未苏醒,但数百次想往的痛彻心扉却已深深刻进了她的骨髓,使她对他们一切可能的离别都成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