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簿远去,褚凤歌等人骑马立于长安县的十里长亭,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寂静无声。
“施相公好相貌啊,不知如何形容。为官多年,总算亲眼见到了地位仅次于皇帝的安西节度使了,谁知样貌也是世间无二的。”
“仅次于皇帝是何意?”
“安西节度使的官职是二品的,但是安西节度使还是一品爵位,所以说仅次于皇帝。”
“孙主簿,你说的言过其实了罢。听说安西节度使并没有实权,是个虚衔,还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成?”
本来不打算参与他们下官的话,听到县丞段宏的不以为然,褚凤歌忍不住斥责道:“段宏,你可知凉汝施家是簪缨世族,施相公更是勋贵之后,就算安西节度使如今是虚衔,施相公也是位极人臣,我们既唤一声相公,就该清楚施相公位同朝中宰辅,他如何还轮不到你我评说。”
此话一出,感叹施正卿相貌非凡的主簿孙廷望着东去的方向连连点头,“明府说的没错,而且只怕是陛下很看重施相公。施相公来的时候并不张扬,听闻那位梁少卿是专门去凉州传旨的,昨日我见那梁少卿提及施相公是恭敬有礼,他比你我更清楚皇帝陛下的用意为何,说不得虚衔以后又变实权了。”
“此地也就我们五人,你才能这样说。虽说你的话没错,可我看不然。”
段宏瞅了一眼说话的县丞景梅,“何如?”
景梅没回答,摇了摇头。
“纵使十一卫属护送是莫大殊荣,藩王入京如此未免太招摇了,陛下刚继位还不知道是什么性子的人,施相公结果未知。”回答的是主簿张耳。
“那就等着看罢,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了。”段宏说道。
褚明府调转了马头,望向他们四人,问道:“你们觉得施相公此人如何?”
四人面面相觑,过了会,还是景梅先开了口。
“只有一面,并不好说,不过看他那五个随行的长史司马参军都不是好糊弄的主。”
“我也是这样觉得,”张耳顿了顿,然后说道:“可我觉得他们中的那个叫子梟的少年才是真的不一般。”
“没错,”孙廷拍了拍张耳的后背,说道:“看起来不过十五六,那天看我和张耳时的眼神完全不像孩子,骇人的很。”
段宏想起昨日见到子梟的场景,认同道:“那是随时会杀人的眼神。”
他们的回答褚明府没有反对。一说到眼神,褚凤歌就不由得想到施正卿,当时不过一眼,不知为何会心生一丝冲动。如同见到孙儿一般,生怕他因为没有束发而被责怪,才会用了那样的语气和施正卿说话。
回首望向东边,褚凤歌叹了叹气,“到此为止,以后不准再议论了。”
余下四人齐声道:“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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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教长安城百姓不禁议论的卤簿已经走出了较为狭窄的坊间道路,到了宽阔的朱雀大街上,队列也随之变换,整个仪仗也越发壮观。
最前面的是六人三重而行的清路使,跟着的是各色持幰弩、仗袋、车辐、戟、刀、楯、弓、箭、槊、弓箭、仪鋋、仪锽、油戟、仪刀等仪仗器物的男子。
数面绛引幡、信幡、传教幡、告止幡随风轻扬,高耸的旗帜里,那十六面装饰着鸟翅挂金钩用黄篆署写着“安西”官号的绛色幡旗格外醒目。
两重六驾的十二匹鞍辔九珂膘肥体健的黑色骏马拉着的青质象辂车是卤簿的主体,象辂上覆盖着朱红帷幔,青舆两侧是硃红雕花格窗。
象辂车后跟着各色持伞、雉尾扇、硃漆团扇、曲盖等仪仗器物女子。
然后是陪同官吏所乘坐的轺车,最后面是负责奏乐的大角和鼓吹。
其中除了两重六驾骏马,最让人疑惑的便是卤簿的护卫了。
在卤簿左右是由羽林卫中郎岑子勉和龙城卫中郎北野晅领行的护卫队伍,两位中郎将军骑着枣红骏马处在两重六驾象辂两侧,他们身后的卫属将士各五百,二人并排护卫。
这将近两千人的卤簿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过,堪比皇帝出行,谁都看的出来这是亲王卤簿,毕竟最近已经来过许多王侯了,但是两重六驾马,还能让羽林卫和龙城卫护送的还是头一回见。
纵使是见多识广的长安城百姓也难免纷纷议论:大人物安西节度使是何人?
没有意外,百姓们茶余酒后又有了新的谈资。
两重六驾黑马的青质象辂上,谈资安西节度使本人正慵懒的倚靠着凭几,左手撑着下颌,右手随意置于腿上,微阖双目。
右侧格窗的朱红纱帘被拉开一半,东边太阳的光亮透过雕花格子落到了施正卿的身上。
三千青丝披散身后,只有后脑处的少许发丝用长长的白巾帻绑了个半个拳头大小的发髻,一根白玉簪穿过发髻与巾帻,做了个小冠的样式。
离远些,穿着青衣纁裳的施正卿流露出来的是清绝如玉的气韵。近些观之,垂下的鬓发遮挡了半张脸,另一半如画的眉目沉在阴影里,眉心的一点朱红格外艳丽,又有一股子妖媚的味道。
浮在周身的丝丝黑雾因强烈的光亮有些看的不太清晰,隐于雾气中的那犹如夜空闪烁遥远星辰的点点细碎,反倒是更加真切了。
子梟趴在榻前,他的手指尖靠近施正卿的时候,施正卿身边的雾气飘游而至,萦绕在手指尖上的雾气中出现一点黄蓝光,在子梟张开手抓住那点黄蓝时,一缕微弱的白光从子梟手里溜了出去,融入了手指尖的黑雾里。
见雾气重新回到了施正卿身边,子梟有些着急,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施正卿睁开双目,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大人!”子梟如同受到了惊吓,弹跳起来而后迅速低头,跪坐在了原地。
他心里正懊恼着,缘何被那冷若冰霜的眸子一看就又吓到了,分明上次看还是千年前。
反思不过须臾,便被与那双冰冷的眸子极为不相称的语调打断了。
“怕了?”
施正卿柔声细语的问询,教子梟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