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4月1日,似是注定要发生很多事情。这一晚,很多人都受到了不知为何的牵连。这一夜,有人深陷在梦里,有人无法入眠。
田妙和田十里,也在这一个夜晚进行了一次夜谈。这无疑是鬼艳的游戏的又一幕镜头,亦是田十里命里的一劫。
当田妙提出要与田十里好好谈谈的时候,田十里便是有预感的。眼前的女孩长着一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庞,精致的娃娃脸,言语眉目之间都是褪不去的青春懵懂。然而实质上并非如此,十里阁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真的青春懵懂的。
眼前的侄女,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那么熟悉,那么陌生。她无助渴求的泫然欲泣的眼神尚还在自己的记忆里盘旋,可如今眼前的那个孩子,目光里沾染着褪不去的执着。这种执着让田十里害怕。这是一种不愿意屈服、宁死也要赢的执着。依旧眉眼弯弯,依旧言笑晏晏,那个女孩她对她说,“姑姑,今夜我突然间不是很想睡,我们一起说说话,好吗?”
她被困在田妙熟悉脸庞中陌生的眼神里,愣怔之余,迟迟地答应。说实话,田十里自认为确实是个不称职的姑姑,对于唯一的亲侄女,她除了必要时候的庇护,更多的是源于利益的利用。这么多年来,她教会田妙的是生存的方式,是利用人心投机完成自己任务的把戏,是忠于老板夫人和姐妹们的原则。她很抱歉,并没有教给田妙任何她真正需要的东西。但无可奈何,因为那些她曾经拥有后来又终于失去的,她已记忆不请,也不愿再回忆起那沧桑绝望,更不能告知田妙什么能够守护住自己本身意义的道理了。
田十里当夜进入田妙的房间赴约,田妙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冥想。听到田十里进来,她睁开眼报以温暖的笑容,连忙翻身起来请田十里这边来坐:“姑姑,你来啦~坐。”啊咧啊咧来得比自己想的要早些嘛,自己还在打坐呢就来了,田十里是对田妙这孩子终于有些良心不安的动摇了吗……
“好奇吗?如果一切按照剧本完美地运行,你姑姑到底会如何反应?”精神世界里的鬼艳仍优哉游哉地打着坐,偏头幽幽望了旁边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坐着的田妙,问道。
“或许吧。到那时我还有机会亲眼看见的话。”田妙眉眼弯弯,语气平淡,眼底闪烁着那让田十里为之一颤的执着。鬼艳见此,欣然浅笑地弯了嘴角。
“不是和你说我很厉害的嘛。放心,我和地府很熟,不会让他们取走你的命的。所以,到时候你自然有机会亲眼见到结果。彼时,在好好考虑考虑合作结束后怎么和你家亲亲姑姑大人相处吧~”鬼艳回过头,笑着闭上了眼睛。
前方是“田妙”躯体所见的景象,田十里欲言又止地坐在床边,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田妙”。精神世界里的田妙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屏幕般的存在,没有再说话。
“妙儿叫姑姑来,是有什么事吗?”田十里试探地开口。她不知为何地觉得惶恐,为了摆脱这种惶恐,她必须取得主动权。
“没什么,只是今晚不想睡,单纯地想和姑姑你说说话而已。”田妙微笑得毫无戒备,像是一个乖巧的小女孩。
田十里见此,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有默默地应允,尽力像是一个体贴的好姑姑来准备好倾听她:“我不是来了吗?妙儿有什么想说的,姑姑都会听着的。”
这是自然。就算你不想听,我也有的是办法让你把我要表达的话给听进去。精神世界里闭眼打着坐的鬼艳邪肆地提起了嘴角。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天不由人的事情。
田妙的眼神噙着迷惘的悲伤,雾气一般,飘飘渺渺地望向门外。走廊的那一边,是另外一个世界,却是她们最为熟悉、苟且偷生的真正的世界。她似是低声絮语般地开口,薄薄渺渺的脆弱的声音让田十里微微战栗着心脏缓缓下沉,一直到现实深渊的谷底。她说,“姑姑,这段时间我只是短暂地来依靠你一下。以后呢?事情过去以后,你还会像现在这么宽容大方地庇护我吗?还是说,要我回到那边的世界里去?”
这个问题田十里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她不忍心,不忍心得出那个答案。凭借十里阁以及背后老板谌北的势力,事情过去后将田妙的身份事迹掩过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很多来十里阁的人,并不会在意很多这类事情。十里阁不会养没用的人,这是这个残忍世界的标准法则之一。
田十里垂眸沉默了。
“姑姑不必为难。说实话,我在决定来找姑姑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觉悟了。我身上牵连的事情不少,没过几天就性命不保是也情理之中的事情。倘若当真不幸,也算是最后的日子陪在姑姑身边,之后也不会再拖累姑姑。倘若侥幸能够活下来,自然当对姑姑与夫人心怀感激,余生再为十里阁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应该的。”田妙的娃娃脸上浮现出苍凉的了然,嘴角却依旧是温暖的笑意。她微微起身抓住田十里,跪坐下来对上田十里低垂的眼,报以烂漫唯美的笑靥。
应该的嘛,这几日她正憋得慌呢,要是有以后真想好好在十里阁玩一把。那个李洪真的是太不禁吓了,自己不过搞了几个小把戏就把他吓得精神状态不稳定、落荒而逃了。不知道十里阁的其他客人,质量是不是高一点,禁得住折腾些??
田十里只感到眼前似是有一簇烟花蓦地绽放,将她覆盖,烟花易冷,璀璨的尽头却留了几分暖意。她的妙儿,便是那黑夜漫漫里易冷烂漫的烟花。明明身处同样的黑夜,却还要这样煞费苦心地来安慰她这个不称职的姑姑。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说,她却已经为自己退让。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终究是这么残忍。因为自己的照顾不周而深知这些的妙儿,如今每一步退让和之后面临的困境都是对田十里这个没用的姑姑的无声拷打。为此,田十里感受到自己无法逃脱的煎熬。
“妙儿。”她开口唤她,但除此之外无话可说。她给不了什么单薄的承诺,也给不了什么确然的伤害。因为不忍心开口,因为给不起,因为无权过问也没有理由插手。在田妙最需要她这个姑姑插手扶持的人生阶段里,她缺席了。之后田妙所有的抉择命运,她都变成了陪衬,自以为是的庇护,其实都是虚假的。这一点,田十里这样现实的人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