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十里轻轻抬眸看了肖允一眼,彻底从方才的失神里走了出来,默默地轻轻放下手中提着的项链,“我哥哥是一个接近痴狂的基督教徒。这款十字架的样式是他自己设计的,代表着他个人真挚纯粹的信仰。其中正中间的钻石象征他对主忠诚纯粹的心,周围黑青色的特殊花纹是他自己手绘完成交给专门的人雕刻绘制上去的,是花纹化处理了的‘田’字,配合着黑青色的光泽切面,暗合他的名字,田仲青。”田十里平静地叙述着,字字句句都无比清晰,不带任何个人波荡的情绪。
尽管之前她从未提起过田仲青,但关于田仲青,她的记忆竟如此分明。这些解释田仲青贴心携带的十字架项链为何是如此设计的话,仿佛是前一秒田仲青刚刚说与她听,她当即按照着记忆的摄取与归纳整合复述的一样。
“看来这个问题先前田女士问过呢。田先生生前当真是一个极度忠诚的基督教徒呢,倒叫我们这些不信教的人大惊小怪了。”肖允微笑着,眉眼间略带了几分歉意。可致歉归致歉,言语间又似乎暗藏着别的什么意思,他又故意好奇地多嘴问了句道,“不过看田女士的反应,似乎并非同田先生一样是基督教徒呢。”
“确实。”对此,田十里冷声爽快地承认了,她似乎对田仲青是基督教徒这件事很是不满,以至于在当前看空一切的坦然状态下,说到这件事还是有分明的、无法掩盖下来的不耐,“我是现实主义者,不信教。”
她的语气淡淡的,停顿了下,又似是夹带着几分讽刺意味地补充了一句道:“其实他本来也不信教的。只不过我嫂子自小信基督教,为了配合她,我哥哥他才转信基督教的。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没过多久就说慢慢地真的喜欢上了,信教就信得很是热诚了。这个盒子里其他的不少都是我嫂子的,他或许是因为有意和我嫂子攀比,当时就花不少钱找人订做了这条项链,之后就一直贴身带着了。”
“这款项链,他只订做了一条吗?”这些都是知道的事情,所以阴阳没有就田十里交代的话里抓重点,而是似是有些跳脱地这样问道。这句话问出口,阴阳身旁的蔺逐和肖允有极为短暂的停顿,并且暗中默默瞟了阴阳一眼,也不自觉地有些诧异阴阳为什么要这么问。
“……”田十里也被这个突然冒出来、重点和她想象的完全不符合的问题给吓了一跳,她震惊地抬头望向阴阳,一时沉默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她似是放弃了想清楚阴阳这么问的用意,只是诚实而坦然地交代着自己的记忆,垂下眼睑缓缓道,“并不是。他做了两条。”有些事情,早就无所谓了。好也好,不好也好,诚实面对就是了。呵,毕竟这就是她的命啊。她抵抗不起,改变不了,难道还不能顺流而下吗?反正,不过是就这样草草一生罢了。既然警方已经开始着手,各种调查追寻线索了,如果妙儿能够被找回来,那她就乖乖认命、珍惜最后与妙儿在一起的时光;倘若妙儿回不来了……那她也不介意就此鱼死网破。反正都是一辈子,横竖都已经活成这样了,也不赖再好一些、再不好一些的了。
“还有一条呢?在他的妻子那里吗?算是夫妻间情感上的信物?”肖允仍然紧密地注视着田十里的反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微笑着问道。
“……”又是短暂的沉默,田十里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眸底一片漆黑,声音低迷而散漫无力,她努力凝聚着声线上的力量,尽量用力些地回答道,“不是——还有一条在我这里。”她也希望自己尽量不要显得太狼狈,却奈何有心无力。只能这样像是丢了魂魄、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活着的没有生气的陶瓷娃娃。或许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妙儿那两天担惊受怕后呈现出来的恍惚漠然的精神状态了,不知原因,却是如此形式地感同身受了,她继续恍惚平淡地叙述解释着:“我嫂子已经有很多类似的项链首饰了,平日里戴不过来不说,也表示过不需要多的了。并且到底上面的那个花纹源于我们田家的姓,所以我哥哥就没有给她添,反而是自作主张地给我也订做了一条,想要劝说我也信仰基督教。因为是哥哥的礼物,所以我收下了。只不过他信教的建议,被我拒绝了。他知道我的意思,嫂子也站在我这边,不希望他过多地干预我的决定,所以就这样了。因为不信教,所以只是当做哥哥给予的礼物好好地收起来了。之后从来没有拿出来戴过。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拿给你们看。”
“这么说来,据你的了解,田仲青和他的妻子确实如同外界所传闻看见的那样,十分恩爱,互相尊重。并且,由于田仲青只有你一个妹妹,所以对你关照有加,就算是长大之后,你们兄妹关系也很不错。后来他组建了家庭,而你还没有,他与他的妻子与你一起住,仍然很是关心你的生活。你因为田仲青结婚而失去了哥哥的大部分所有权,所以心中有些膈应及落寞不快;同时,你又不希望已经有了自己家室的哥哥再过多地干预自己的生活,所以在这点上获得了你嫂子的支持。最终的结果是,你哥哥认清了状况,你与你的哥嫂的生活正式分离开过。他们有了田妙之后,你作为仍旧单身的好妹妹以及田妙的亲生姑姑,常常会住过来帮忙带孩子。我说的都对吗?”根据田十里的回答,阴阳有理有据地一条接着一条地陈列着自己的“推测”。自始至终,声音沉稳平和,直视着田十里,目光深邃而清明。蔺逐和肖允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心中不由得有些赞叹阴阳大胆尝试却又步步缜密、可信度很高的推理,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地继续聆听着主要是阴阳与田十里两人的对话。
“对。”似是再度陷入了当时情境的为难挣扎之中,田十里艰难地开口,迟钝而又沉重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果然,田仲青夫妻感情甚笃的话,那么遗嘱上没有他妻子的名字,除非是他与他妻子提前说好了各自拥有自己的财产,死后也不留给对方,否则,便只有他早知道自己会和他妻子一起死亡,遗嘱上就算留了她的名字也无法实行这件事。肖允默默拿出了面前敞开的长方形盒子里装着遗嘱的那个牛皮袋,抽取出了那份被这个特制的牛皮纸袋保存得很好的遗嘱,眼色微沉地垂眸再度看了看遗嘱的大致内容,开口问道:“田女士,冒昧地问一句:你可知道,田仲青先生生前是否与其妻子有过关于财产与遗嘱方面的约定?比如说——各自的财产,无论婚前婚后都各自独立。如果有一方亡故,也不要留给对方,自行立遗嘱安排就好。”
“……”听到这个问题的田十里,更是一个愣怔,震惊而又好奇地看了一眼肖允,田十里的脸上出现了茫然与凄凉,她苦笑了声,似是勾起了往昔的无限情绪,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缥缈而又苦涩地回答道,“肖先生,我刚才都已经承认我哥哥成婚后与我的生活联系便渐渐少了。这种约定就算有,也是他们夫妻两个人之间的约定,我又怎么会知道……很抱歉,对此我并不知情。在我的印象里,是没有的。或许他们确实曾有过这样子的约定——但很可惜,我作为一个妹妹,就算和哥嫂关系再好,也不能这么无微不至地渗透入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恰巧知道这个来准确地回答你的问题。”
无法抑制的悲凉落寞与苦涩伤感,让肖允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当即道歉道:“抱歉,是我多嘴了。”不过,田十里的难过这么明显,先前却没有任何祭奠、怀念田仲青的证据。这让肖允有些疑惑,从他们开始调查田十里开始,就没有查到任何田十里主动和田仲青有关的消息。难道,田仲青背后有什么不能提的秘密吗?还是说单纯地因为田十里是个别扭的闷骚傲娇,因为还怨念着自己的哥哥有了老婆就抛弃冷落了她这个妹妹,或者说就无法全然属于她这个好妹妹了,所以像是在怄气似的丝毫不愿提起田仲青?如果后者是真的话,真是叫他慨叹人性复杂。十里阁这位精明的人精老狐狸,想不到居然是个兄控。经历过心中暗暗的意料之外的惊喜与轻笑之后,肖允看向田十里的目光里又染上了一层别的深意。
——如果这真的是真的话,那田十里也是个可怜人啊。在她看来,她的一生,便是蹉跎一生,一无所有吧。也难怪,在十里阁失火,背后的生意曝光,田妙失踪这样一连串的打击后,失神落魄、没有生气成这个孤魂野鬼的飘忽样子。或许,汇聚在十里阁这些黑暗地带和另一个世界的人,心中都有着难以愈合的破裂和伤口吧。也正是因此,才更加颓废或是更加偏激地走上了这边的路,也算是一种别样痛苦的挣扎。他上班以来碰到过的不少有罪或是有孽债的人,最终便都是这样陨落的。这些罪孽与悲伤的形成,当事人的原因自然是占大部分,故而也能算很可怜,有时甚至就是活该。但如今情境,莫名地联想到命运劫数这样一些迷信玄乎的说法,一向思路清晰、不管不顾其他的现实主义者肖允也有几分动摇的触动和感慨。或许,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吧。所以一向沉得住气的蔺逐也会显得保守激进之间转换卡壳,模式转换出了问题;所以一向云淡风轻笃定的他也会觉得有些莫测玄妙地胡思乱想,竟然会慨叹上天无情、命数使然这类的话。
毕竟还在工作,肖允迅速整理了自己跑偏的思路,短暂地停顿沉默后将那份遗嘱递上前去,眼神坦诚地望向田十里,仍稍带着歉意地微笑着解释道:“我之所以这样冒昧地问田女士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还请田女士不要介意。”田十里进入多年前的回忆回顾之后,似乎变得更加苍凉与身心疲惫。她条件反射似的伸出手接过那份遗嘱,缓缓拿到自己的跟前,缓缓地展开,缓缓地定焦视线看内容,虚弱无力的像是一个逐帧播放着的2D动画。
这样一个被迟缓的片段里,阴阳、肖允与蔺逐都没有着急催促。蔺逐依旧低头记着他的笔记,肖允又与田十里形成鲜明对比地手脚麻利地拿出了那份遗产分配明细,直接推到了田十里跟前,继续向田十里解说道:“是这样,我们方才在暗道里发现的三个盒子里,有一个盒子里装着一份田仲青先生的遗嘱。就是我先递给你的这一份。根据这一份遗嘱以及另一个袋子里的遗产明细,我们可以得知田仲青先生死后的遗产分配是严格地按照这份他生前确立的个人遗嘱执行的。而遗嘱的两位受益人,是田女士你本人与田仲青的亲生女儿,田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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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