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经决意将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了。自杀,火化海葬,找到楚润帮你杀了胥镐。一切都干净利落,遵从上天注定。那么,这一座衣冠冢,又有什么意义呢?”肖允不自觉地回过头去,看向了不远处的那块低调矗立着的墓碑。
不错。绫罗当时死得决然,没有给后来逃回来的胥镐留一点念想。所以她给自己安排自杀之后的后事,是低调迅速的火化,然后将骨灰随风撒向了大海。恰逢一夜大雨,潮涨潮落、浪涛滚滚,粒粒骨灰早已在沧海茫茫里渺无踪迹。此处坟墓之中,不过是埋葬着些她生前的东西而已。
这也是绫罗的本意吗?还是说,是她的家人和朋友们为了纪念这个薄情而决绝的叛逆者,做出的赖以最后的祭奠的凭证?倘若当真如此,她的鬼魂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楚润显然明白这一切,她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吗?
肖允只觉得眼前他所知所见的,难以理解地矛盾着。而这无疑向他说明,他还有些没有知道、没有看破的事情。这是关于绫罗与胥镐的事情,没有涉及天地秩序的隐秘,他便理所当然地问出了口。
意料之中的,绫罗微笑着的眉眼一滞。
但是在意料之外的是,她并没有直白地向他解读这个问题,至少听了她的回答之后肖允是这样认为的。她说:“我和他的事,我自己都已经全然放下了。肖先生还放在心上做什么?”
肖允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只是低头垂眸抿了一口清酒。果然是很寻常的清酒。他本人虽然对清酒无感,但是同事、同学、朋友聚餐不少有把地点定在日料店的,点些清酒助兴也是常态。
绫罗双手依旧捧着盛满清酒的玻璃杯,清澈的酒液在清冷的月华下流转着沉静而幽然的光亮,而她微微垂下的眸子里的神色却是隐没在黑夜之中。
她平静地望着杯中的酒,嘴角依旧含着释然的微笑,淡淡地继续解释道:
“我和胥镐的,确实在死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斩断了。但是我和别人的,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所以我还不能走。
“我不是喜欢漂泊的人,所以需要一处坟冢休憩。又恰好有楚润这么一个非同一般的朋友,有些事情处理起来,自然要比别人方便许多。
“至于我留下来具体所为何事,这是涉及到另一边世界的事情。肖先生,你不必知道。你应该明白,我们从始至终都不曾骗你,也没有骗你的必要。”
“你……真的放下了?”肖允定定地望向她,目光里含着几分质疑,“爱了这么久的人,就这么忽然间放下了、不要了,甚至不惜通过非人类的力量杀了他?绫罗,在我印象里,你不是这样的人。”
绫罗依旧笑着,只是早已没有了与楚润交谈时的张扬喜悦,也少了几分方才饮酒时分的恬然平和,言辞间隐隐渗透出无奈与苦涩来:
“他确实是我爱了很久的人。但是肖允,他也是让我爱尽了、从此疲累得爱不起的人。我杀他,亦是为了结,不是为了仇恨。”
她抬眸看着他说着这些话,眼神很坚定,尤其是在她这种生来柔弱怯懦的温和面目上,露出这般坚定笃定的表情都不由得教人有几分悸动。
“无论是自杀,还是杀人,我都问心无愧。我不会在意你眼中的事情究竟是怎样的。对于人类的法制道德来说,是否是值得的、正确的事情,这些对于我来说也都没有意义。我只是生前软弱惯了,在死亡的时候反而被上天补偿性地赋予了做主自己的勇气而已。
“更可况,我都已经是一缕鬼魂了。人类世界的一切标准都无法束缚我。就算有什么评判,对于我来说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了。我相信,你也不是会对别人的事情妄加议论的人。
“在这世界上,人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遗忘和放弃。再大的事情,不过是一个临时的浪头而已。自己的事情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别人的事情。翻过去了,也就翻过去了。”
人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遗忘和放弃。是啊,确实如此。随便回忆一些特别专案组之前处理的案件,就能够得证这句话合理的部分。
“可是,有些事情,往往说起来简单,真的要去做到的时候很难。绫罗,你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做起来难道不觉得很难吗?”他觉得很难。
很多时候,放下要比拿起来难很多。
时间或许会让不少人遗忘,甚至能够给予他们原谅。但对于某些骨子里生来就带着叛逆的固执的人来说,时间带来的痛苦,远比它能够带来的快乐要多得多。
至少对于蔺澄的死,他和蔺逐便是处于这样的状态里。那些未知的谜团,那些小澄被他们忽略的心绪,都教他想来之时分外难熬。
“难?还好吧。真狠下心去做的时候,哪有什么难不难的,不过是一个转身那么容易而已。无论是多么难以放下的,多么难以跨过的,不都一个转身就能够撇到身后了么。
“至于你口中所说的‘难’,实质上难的并不是那道坎本身,而是转身后心头的那些滋味让你觉得‘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