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茄萝没料到戴细水会以这样的形式回答她，不由得有几分愣怔，而后漾开了清浅而略带几分感激的笑意。
“是啊，这么看来，确实没有那么可惜了。”她垂眸看着案上沉静的茶水，低声道，“一切自有其因缘。我们这些做凡人的，顺其自然就好了。”
“顺其自然？那你为什么还想见斋兰依和她谈谈？”戴细水扬了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付茄萝又顿了顿，低声笑道：“有些东西争不来，有些东西躲不过。而争不来和躲不过之间，还是有几分余地的。”
戴细水目光不由得随之一沉，默默地看着她。
“家族人脉上通常都是由谌北打理的，我对于你们家族的圈子了解的不多。戴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告诉我你那低调的未婚夫是哪家的公子？”
呵，哪家的公子。
付茄萝不仅看人毒，说话也毒。戴细水真的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问句更符合询问薄云起的身份的了。
再度念及某位任性潇洒的未婚夫，戴细水有些嘲讽、有些嫌弃地弯了弯唇角，而后渐渐提升弧度，展露出一抹大方得体的微笑。
“没什么好介意的，反正是迟早大家都会知道的事情而已。”
“他叫薄云起。”
“薄云起？”付茄萝这回是真的惊到了。
薄家二少，薄云起。
虽然外界对于薄家的印象没有多少，可是在商政人士的圈子里，薄家可以说是如雷贯耳的家族了。且不说薄家当家的家主、主母和少主……光是这个相对低调散漫的二少爷，在圈子里名声亦是不小的。不仅是颜，还是脑子，这位二少爷可都没有辜负他的家族姓氏。
戴家居然能够攀上这门亲事，怕是要……
考虑至此，付茄萝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抬眸将目光轻轻地落在对面神色自若的女子身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戴细水察觉了她暗暗打量的目光，不知所谓地与她对视，清澈的眼底情绪不明。现在的情形，似乎无论付茄萝说些什么，都不太对。
可是付茄萝偏偏有把话说漂亮的本事。
不过也是，连谌北这种喜怒不定、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人都会被付茄萝拿捏住了分寸，像戴细水这种外表冷硬、内在软热的人，只要她不刻意设防攻击，相处交流起来可要比谌北容易得多。
戴细水凛着神色，回报付茄萝以同样沉默打量的目光。两人坦然相对，皆沉默不言地观察衡量着对方。
只见眼前的女子菀然地笑了，眉眼温和，目光轻柔而澄净，给人一种真挚而具有信服力的感觉。端庄美丽的大家闺秀、当家主母，说出来的话也像她本人一样自然漂亮，教人难以挑剔刁难：“我早听闻戴小姐是个极为优秀的人，却不知竟如此优秀，连薄家都对你分外青睐，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开口便是称赞戴细水优秀，却又绝口不提戴家。很明显，她意识得到戴细水不愉快的话题关键在哪里，所以她很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戴细水也没想到付茄萝把话说得这么漂亮，登时觉得自己有几分失敬了，不由得有些尴尬与不自然。她低头抿了口茶，自嘲地笑道：“不过是仰仗家里的势力攀附的亲家而已，哪关我优秀不优秀。”
“薄家的门槛，可不是门当户对就能进的。”更何况，是门户不那么登对呢。说话只说半句，留有分寸与余地，背后却又同时含着几重意思。
戴细水心中一动，看向对面言笑晏晏的女子，顿时心里万千思绪翻涌。
“我曾见过那位薄家的主母，可是一把好手。据说就连薄秘书长，也得给足她颜面。薄家的事，分寸都是由她拿捏住的，故而当家多年来，薄家势头越发低调稳进。”戴细水含着笑继续说，这回夸的是傅歧敏。
薄家的门槛，一大半都是由傅歧敏管着的。什么人能够进他们家的门，能进几重门，怎么样地进来，又怎么样地出去，都由她裁断的成分在。
傅歧敏的手段犹然，薄家的富贵犹然。那么，戴细水的优秀亦是犹然了。毕竟相对于薄家而言，戴家的分量，两人皆心知肚明。
若是说当年事情发生之前，戴家老太爷还在，薄家还未完全由薄周复与傅歧敏夫妇掌管的时候，戴家或许与薄家还有几分接近。
但二十年前的事情发生之后，纵使外界知道的消息甚少，但在上位者的圈子中，戴家已然受到了不小的牵连，至此便是混不出头尖只能走下坡路了。
而薄家则恰恰相反，薄周复与家里的老爷子打赌成功，以优秀的业绩掌管了家业。恰好两个孩子也长到了一定岁数，便放任他们自己成长去了。夫妻两人携手，家族体系内外管理得皆是井井有条，至今明里暗里打下的江山可以说是极为壮观的了。
时至今日，实际上的差距，想想便知。
戴细水其实挺感激付茄萝以这样的方式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看法的。尽管戴细水对自己早有明确的认知，但能够得到付茄萝这种在业内颇有本事的人的认可对她而言仍然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再优秀又有何用，她的人生终究不能够由她自己做主。
戴细水默了默，终还是略带沙哑地开了口，低声呢喃了一句：“谢谢。”可具体谢的是什么，她没有说，或许她自己也不明白。
约莫是谢谢她的体谅吧。人生莫测，她们两个只是萍水相逢，却也算是同病相怜、相知相惜了。只是这一面过后各自的人生依旧交错，不会在任何一个人的结局时分分享彼此的结果。
人人都是一座孤岛，他们最终面临的都是离别，甚至可能还会有倾覆。
她看了眼坐在对面眉眼温柔的女子，只能轻叹了句：“可惜没如果。付茄萝，若是你爱上的不是谌北，你的人生便不会如此艰难了。”
“是啊。但这种没有如果的事情，想来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不是么？”
“若是你不是戴家的大小姐，故事也会很不一样。但如果那样的话，你也不会知道在这样危难的情况下，你还能活得多漂亮了。”
“而且——我和谌北的缘分快走到结束了，但你和薄云起的缘分才刚刚开始。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篇章要写。”
“或许，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失为命运给你迟来的馈赠补偿，不是吗？”
她的温柔从容让戴细水不解，亦使得她感到莫名的忧伤与怜惜。她不明白，为何她们，都不得不过着这样的人生。这么想着，她甚至不由得有几分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