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一家人安静和睦、平安快乐地生活着而已。”程慕予的声音很飘,是一阵风就能够吹散的卑微而又渺小的祈愿。
孟演无心关心她失神落魄的始终,冷漠地弯了弯嘴角,幽幽笑道:“一家人?所以对于程女士来说,虞之山上的那些,都不是你的家人是吗?”
此话一出,正中心口。
程慕予直接默了,神情分外尴尬局促。
过了会儿,她才低声叹道:“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能做到的和能保全的,终究太少了。”她低垂着目光,温柔地双手交叉,护住自己的腹部,那模样又尊敬又卑微,“现在……我只有他们了。”
“我舍不下,也不能够舍下。”
“只是……只是想求上天垂怜,得一个安宁而已。”
“我虞精一族,多少血汗枯骨、挣扎不甘、困顿痛苦,为的从来只有一个安宁而已。”
她仍然温顺地微笑着,只是眼角含着泪花。
“世事皆有因果。因果轮回,有始有终。”
“你若是受得起这因果,我便给你一个安宁。”
孟演转头,轻轻地飞跃上了主位。
绾色长衫飘拂,他张手,背后出现了莽莽梦荒不知何处的沉寂夜色。魇公子站在漫天夜色下,眼里有万丈深渊,亦有星辰大海。
他的声音温柔而令人沉醉,是那种不知深浅的醇厚动人,蛊惑心弦。
他的忠告在她的耳边回荡:“只是你要明白,虞精一族今日所临之祸,未尝不是他们当年所求得安宁之因果。我能够给你要的一个安宁,但这之后的事情,不会由任何人所决定。”
然而程慕予已经无路可走,只想求一个安宁解脱。
她微微倾身,向孟演做了个揖,低眉虔诚道:“魇公子所言,我皆已经明白。我愿意为我的抉择负责,还望您能够允我。”
“好。”孟演欣然应允,“既然你愿意,也清楚,那我们这一场交易就谈得成。”
“我为梦魇之精,足够强大的梦魇对于你而言是困扰,对于我而言则是上好的养料。我可以吃掉你心头笼罩着的魇,这对你我来说,是互惠互利的。”
“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我方才所言,魇由心生。程女士若是心思太重,难免日后会再生梦魇,如此不是办法。”
孟演微笑着,从夜色寂寂里走来,神态温柔而危险。他每走一步,那夜色便蔓延一分,另外一个时空一般地,不受屋内原本布置限制地铺展开来,向她缓慢地逐渐靠近。
“目前来说,能达到你所求之事的最稳妥办法,是我侵吞取走你原来关于虞精一族与虞之山的记忆,对你本人的记忆和认知进行一定的修改和处理。”
“这样就能够保持你心态上的稳定,从而保证这一梦魇不再复发。”
孟演带着满天夜色徐徐走到了程慕予面前:“姚夫强心思深沉,日后多半不会再和你提及虞精一族的任何相关。孩子也都还小,更不会有什么印象。这样做既不会影响到他们,还有一个更大的好处——”
程慕予挣扎思索着,见他顿了一顿,目光深深地落在她双手护着的小腹上。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原本痛苦不忍的心,颤了一颤,不可避免地动摇了。
“这个孩子。”孟演伸出食指,远远地指了指她的小腹,抬眼看程慕予时眼底漆黑一片,“没有你之前那个叫做‘姚含睇’的女儿幸运。”
程慕予呼吸一滞,双手下意识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腹部,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她的慌张已然无法克制。
“她遗传了你虞精一族的血脉和属性。她会是你之后的下一个虞精。”孟演开口,是预言似的一锤定音。不仅是单纯的泄露天机,还残忍而直接。
而姚含睇,她是幸运的。她遗传的是姚夫强的属性,她生来便是人类,可能比别人更优秀、更聪明一点,但很幸运地,她是人与非人类结合所生后代里少见的完全人类属性。
程慕予在生下她意识到这点后,也有意识地将她当作一个普通人类来培养。姚含睇一路长大,也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因为她的身边,爱着她的家人和族人,都和程慕予是同样想法的。
既然生而为人,那么就按照人类的方式,平安喜乐地度过这一生。
但程宜笑,和姚含睇生来便不同。
若是程慕予作为母亲的都有心遗忘自己虞精的身份,虞之山又没有其他族人能够帮助她照顾和培养她了……凭这个孩子命中注定的虞精身份,无论从小是以虞精的方式还是人类的方式培养成长,都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一旦孩子虞精的身份在非人类面前——尤其是妖类面前暴露,她这个做母亲的就算在她身边,也保护不了她周全。
当察觉到这一点时,程慕予整个人都开始无助地战栗。
“程女士,你先别这么慌。我还没说完呢。”孟演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抚她的情绪道,“我刚才所说的,是你不采取我这个办法处理会面临的麻烦。而采取我这个办法处理,便有一个正合你心意的好处——”
程慕予震惊抬眸,瞳孔颤抖,担忧与欣喜的情绪在她眼里交织碰撞,剧烈而无声地翻滚着。
孟演向她点了点头,气定神闲地笑道:“这个孩子,能够以人类的身份出生和长大,立足于这茫茫人间,不为虞精之身份被攻击伤害。”
但她成熟之后,是要做人还是要做虞精,就看她自己怎么想了。毕竟,那是她的人生了。即便是作为生身母亲的程慕予,也无法干涉决定。
程慕予一颗紧张飘荡的心,终于得以缓缓地落了下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目光烁烁地看向孟演,沉声有些艰难地一字一句地缓缓道:“如此便好。这个交易,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