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薛篁宽厚地含笑应道,深沉的目光望向谌北时有几分深思与叹息。
从基因才能上来说,谌北真的是继承了父母的优点,谌古和戚星辰虽然自己命途多舛,但好歹是给谌家留下了这么出众的一位接班人。他们家薛杜,几时能有谌北这般能力和手段,着实让人担心。
薛篁身边恩爱有加地挽着丈夫手臂的戚明月闻言,一颗心沉了一沉。她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动声色地偏头看向姚窕和薛杜,语气里也蔓延着油然而生的感慨和怀念:“我和星辰第一次来慈善夜宴还像是昨天呢,如今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还真是一副缅怀岁月、姐妹情深的动情模样。
只是可惜,表现内容过分脱离实际,给她惟妙惟肖的演技减分了。薛荔嘲讽意味十足地扬了扬唇,对于自家嫂子十年如一日的能装表示叹为观止。
而作为引发这样一段明争暗斗交锋的根源,谌北倒是轻松了很多。
他错开和薛木萧短暂相交的视线,顿时觉得原本如鲠在喉的感觉消退了不少——或许确是他恶毒,但他仍然乐于获得这一份来源于心理平衡的慰藉。比起薛木萧和程慕兮,他和茄萝之间的距离似乎显得没有那么远、那么难以跨越和消除了。
“我过去打个招呼。程小姐慢用。”薛家他们都来了,好戏才能够一一上演。谌北勾了勾嘴角,颇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
于是,他转眸彬彬有礼地向程慕兮告辞。
程慕兮大概能够从他的目光里读取出他的目的。因为薛木萧和薛荔的缘故,她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薛家、戚家和谌家的渊源。到底是亲戚,场面上碰到了,作为晚辈,理应去给长辈问好,她自是表示会意和理解:“谌先生请便。”
谌北和武魅向她点了点头,抬脚要走。
“谌先生。”出乎意料的是,程慕兮安静了片刻,忽然间压低了声音,又叫住了他们。谌北还没走远,回过头来看她,俊眉一挑,疑惑中带着几分兴趣。
程慕兮直勾勾地望进他的眼底,幽幽道:“你知道,很多水果成熟透了之后,都是从内部开始腐烂的吗?”
“外表看上去安然无恙,内里却早就开始溶解腐烂。这尚且不算,我认为最可笑的是,居然还有人因为这时候的瓜果更甜而喜欢。”
“但是事实上,这些很甜的水果,已经不新鲜了。它们早就过了最佳的赏味期限。即便是没有完全变质,给人以腐烂的味道,但实则内里早就在一点一点地变空。”
“结果往往是要么徒有其表,要么终于掩盖不住腐烂的事实暴露了出来。很多人因为不愿意承认和接受这样的真相,便总是欲盖弥彰地补救,自欺欺人。他们把快要表露腐烂事实的、成熟透了的瓜果眉眼含笑、一脸满足地吃进肚子里,便以为能够让别人、让自己都相信这瓜果是真的新鲜美味。”
“当然,也许是我目光过于狭隘短浅,不能够接受和包容这世间众生的不同。或许真的有人,偏偏就对此乐此不疲、情有独钟呢。”
最甜的瓜果,在濒临腐烂的时分,丝丝绵绵,软糯醉人——让人有时不由得去怀疑,究竟甜的是瓜果本身,还是那自欺欺人徒留下来的糖分和幻觉。
言笑晏晏里,程慕兮笑得讽刺而又嫣然。
程慕兮这一番瓜果腐烂论,堪为意味深长。
她开口不久,谌北便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她言语背后的深层用意。在武魅一脸茫然的侧目下,他漫不经心地哂笑了声,掀了掀嘴皮不紧不慢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都是自然规律而已。”
“倒是程小姐,过慧易夭。”谌北眼底一片漆黑,“过慧易夭”这四个字,被他用意说得刻意而绵长,不知是出自善意还是出自恶意的提醒警示,“有些事情,就算看透,也还是不要说透得好。”
“这句话,我同样也送还给谌先生。”程慕兮嘴角弯了弯,清媚纯净的脸上顿时荡漾开来一抹艳色。可是心细如发如谌北,仍然能够清楚地捕捉到她琉璃星辰那般流光溢彩的清澈眼瞳里,隐蔽而又坚定地折射出孤冷和倔强来。
通透纯粹,冷然明白,是执拗,也是祸害,毫不退却,一往无前。
粉丝们都说程慕兮柳眉纤纤,灵动纯净,或明亮纯真,或温婉柔美,如同一汪清泉,有时幽静,有时欢喜。似水伊人,如斯而已。
可惜他们都看错了,程慕兮从来都不是他们认知里的似水伊人。她就算是朵花,也是朵霜花。镜中月,水中花,不可触及不说,连形态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她看上去比谁都柔软,实际上比谁都狠心。
若当真要比,连他也比上她狠心——对别人狠心,对自己更狠。
不过是一场覆灭而已。筑高台,宴宾客,楼倾塌,都是一生的轨迹,在别人,或是在自己,对他们而言实则都相差无几。
谌北朝程慕兮会意地笑笑,转头便毫不留恋地走了。武魅虽然全然不清楚他们话里话外究竟在谈论些什么,但是她听话惯了,也从来不会多问自己不擅长和不该问的事情,见谌北昂首阔步地抬脚离开,便也向程慕兮礼节性地含笑告辞,动作敏捷地跟上了谌北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