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宜笑心口一悸,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微微侧眸,竟发现孟演立于床前,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阿演?”她方才从睡梦中转醒,喉间仍有几分浑浊不清,下意识地低声唤了孟演一声。不知为何,程宜笑觉得眼前的孟演有一些陌生。
但这种说法又并不准确。换一个角度说,她本就从未真正地读懂过孟演。
只是此时此刻的孟演,相较于往日,更符合他魇公子的身份。
他悄然伫立于人床前,不知何时来,亦不知何时去,容颜魅惑,明俊和阴翳在他眼底如影随形,不可捉摸,压得她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撇开往日朋友身份的自若相处,程宜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魇公子座前的威慑力——或许是她亏心事做多了,他终于连在她这个朋友的面前,也浮现出噩梦的颜色来了。
在脑海中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之后,程宜笑迅速地回过神来,心头不由自主地泛起滔天悚然的冷意来,喃喃问道:“你怎么来了?”
孟演不是没事找事的人,也不可能对她抱有非分之想。可如今他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床前,必然是事出有因——且不可能是无关小事。
很有可能,是个不小的坏消息。
明冥之中,程宜笑便有了未卜先知的不祥的预感。她不由得攥住了手边的被子,蜷缩起来被遮盖在被褥之后的手指,不自知地轻轻颤抖着。
尔后,她看到床前神情讳莫如深的俊美男人面无悲喜地轻颤了颤他根根分明、浓密轻盈的睫羽,这才打破了他宛若鬼魅傀儡的气场,给他俊美而危险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叫人亲切些许的活气。
但也仅仅是一点点而已。除此之外,依然是扑面而来的阴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绝望,亦是沉沦之下的绝世旖旎。
他近乎怜悯地沉默注视她片刻,方才幽幽开口,用鬼神一般冷漠无情地宣判似的口吻缓缓道:“慕兮,起来了。”
“再不起来,你便见不到你母亲的最后一面了。”
雷鸣之声应声而落。
短短一句话,将原本已经在心中暗暗做好心理准备的程宜笑顿时击得溃不成军。她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心口被这命运的雷火迸溅起来的火花烧坏了一块,鲜血淋漓,从此往后却是再怎么休整也无济于事了。
“为赎前罪,你母亲拿自己祭了碧风祠。”孟演神色淡淡的,却判处了她一生中最严酷的惩戒。
“方才我察觉到虞之山灵息波动,特别专案处也得到了消息赶过去了。我想不用很久,你也会收到通知了。”
“虽说你迟早都会知道的,但是我先告诉你,总比你从蔺逐那里得知的要好。下来你免不了要和特别专案处的人接触——慕兮,你可支撑得住?”
她的噩梦真实可触地站在她的床前,眉眼深深,如同两处深渊,语气声调却是那般温柔,仿佛来自于一场轻纱罗帐、暖风和煦的美梦。
程宜笑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在孟演那一刻的目光里,连同自尊一起,彻底化为齑粉,不足一提。她觉得,她是真的支撑不住了。
可是死一般的静寂裹挟着命运不可挡的疼痛如同潮水一般翻涌而来,将她狠狠地簇拥其中翻江倒海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渐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释然中。
她明白了,这便是她的宿命。她还有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她要赎的前罪。
一道新的心理防线悄然间被建立了起来,并且比之前的那一道心墙更加的坚不可摧。
孟演亲眼观察着眼前的小姑娘的神情从崩溃到平静再到坚定,眼底的神色愈见复杂起来——他能够看得出来她在想些什么,但又不明白这些有何意义。
但可以确定的是,事已至此,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感地望向窗外。
窗外是倾盆大雨,夜色与雨声毫不留情,清冷而凄厉地打在窗上。风雨纷至沓来,不受阻挡,也不怜惜人间,宛若眼前这一场说来就来、说结便结的宿命。
“慕兮,她走了。”孟演感觉得到,程慕予先前残余在他这里的力量在争先恐后地流逝,消散在这滂沱喧嚣而又凄凉冷寂的雨夜里。
程宜笑像是一尊石像坐在床上,已然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须臾之后,她嘴角骇人地弯了弯,眼底渐渐染上了同孟演眼底一般美丽而沉郁的阴霾,如影随形,无法脱离。
从此以后,她便再也没有父亲和母亲疼她了。
真可谓是——报应不爽啊。
“阿演,我改变主意了。”她这样说道,嘴角尚还带着些许盈盈的浅笑,眼底却是一片苍凉,比窗外的雨夜更为彻骨冰冷。
“我们,也来做一个交易吧。”
孟演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新认识的小姑娘,眼底幽黑地向她淡淡地陈述道:“你母亲同我做的交易,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所以,慕兮,你当真认为与我做一个“互惠互利”的交易,便能够帮你一了百了吗?
可眼前心意已决的小姑娘不为所动,仍是继续言笑晏晏地向他道:“那这次,我们玩把大的——我赌个长远些的吧。”
“既然命数已定,那我便顺流而下好了。”
“阿演,我需要你帮我——我要做,这世上的最后一只虞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