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宴的预感是对的。她上嶙峋峰同狐碧对坐相谈没多久,便收到了老凤凰的传召。果不其然,这一切都是老凤凰算计好了的。
待她阅毕传召信,一团荒火如期而至,将那一纸信文顷刻间烧了个干净。练宴的视线恰好落到那被荒火的火舌拂过、显得愈发流光溢彩的凤皇印鉴上。
老凤凰连他那百八十年也想不起来用的凤皇印鉴都坑出来用了,看来是真的要紧事了——他倒是一如既往地看得起她。
老凤凰见她的地方倒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讲究,表面上看似并无毛病,其中的差别也只有当事人揣度得分明。
到了地方,果然只有老凤凰一个人在那里等她。其他几位难得五月嘉会期间露面频繁些的大人物长老们再次不知所踪。
还是记忆中乱七八糟的瑞凤台,无处不透露着富丽堂皇的败家子气息。
凤凰一族喜华贵之美,对于奇珍异宝有着本能的亲近和奇缘。栖梧山从未差过钱,因而也从不差好看的珍宝。寻常夜明珠在栖梧山就是个玻璃球,在瑞凤台就直接沦为弹珠泥丸了。
由此可见,老凤凰这富贵闲人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的“娇奢”。
没办法,凤皇印鉴重如泰山。
老凤凰他们这些做到皇级、尚还健在的长老,早就是栖梧山万凤景仰的活化石了,更毋论说虽然平时各种欢脱掉线但实则相当于他们凤凰一族的精神支柱之一的老凤凰本凤了。尽管他并未曾登顶凤神,他在栖梧山地界的名望,也与凤神之流别无二致了——老凤凰之于栖梧山,有如狐碧之于青丘。
位临凤神却激流勇退,这般心性与魄力,绝非常人所能及。可老凤凰活得太久了,所以在她面前看什么都通透透、轻飘飘的。她到底太年轻,八卦之心再重,只要他不愿意开口,她再死乞白赖,也从他嘴里探不出什么动人心魄的故事来。
可故事总归是有的,只是他不愿意说给她听罢了。就好像狐碧也是真的爱过、疯过、痛过,现在被她揪着问起来,也只是浅笑着轻描淡写地说着“没什么”。
练宴知道,只有回望迈过去了的坎、回不去的事的时候,才会有他们这般的态度。若是有一日她知情了老凤凰的故事,至少也是她对其身临其境之后的事了。
爱过之后,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这样多好啊……没什么的。
练宴迅速调整了神情,飞至往日里他们通常碰头的地方的上空,便很没耐心地仰头长吟了一声,而后一个俯冲,径直飞向等待中的老凤凰的身边,旋即姿态优美、动作利落地落地化了人形。
“啾——”,练宴落地之时,清扬明丽的凤吟声仍在瑞凤台之上盘桓。
若是叫常人听来,怕是会情不自禁地慨叹:不愧是神鸟凤凰,单这一声鸣叫都如此悦耳动听,让人心神震颤,如听神音。
然而,根据凤语翻译,练宴这一声实际上说的是……
老凤凰!我来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超凶.jpg】
被练宴没大没小diss惯了的凤皇大人:“……”
“臭丫头,怎么说话呢?”他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地怼了回去。
显而易见,眼前这两位,就是栖梧山地界内充分阐释“没大没小”奥义的最佳典范了——老的……为老不尊。小的……离经叛道。论不着调,这两位可谓是跨越血缘的一脉相承。
大概是因为,环境成就人才吧……
练宴前期按照凤凰一族的习惯被扔出家门历练的时候,不巧和老凤凰在一起玩得久了……之后这脾性,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凤凰一族:能咋办呢,只好继续宠着呗……
毕竟他们凤凰一族要资源有资源,要人才有人才,要钱有钱,族里家里供着的也不只一个受宠任性的祖宗——比如说,把练宴一手带出来的老凤凰凤瑞。
凤皇凤瑞,英明神武,武功盖世,修为莫测,威名赫赫。
在外界,但凡有些见识知道他厉害且修行并不高深精绝的阴祟秽物、邪魔外道,光是听到他的名讳便会下意识忍不住地绕道走。
但那又怎样呢……不干正经事时窝在栖梧山界内的凤皇大人,就是只娇奢欠扁的老凤凰罢了。
小辈们人才辈出,最近几纪又都是太平盛世,栖梧山的凤凰们都快忘记——他们好端端地纵着、当族宠兼吉祥物似的供养在瑞凤台上的这位——了不得的凤皇大人……干正经事时英姿卓绝、昳丽照世的模样……话说是啥样的来着???
练宴一撩衣摆,一点也不客气地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了下来。
值得注意的是,她一反以往直接半瘫在榻上的懒散作风,锱铢必较地整理了下衣冠,把自己拾掇得端庄典雅,不无违和感地端坐在本应是斜倚着的美人榻上,毕恭毕敬地向凤瑞做了个揖,态度谦卑有礼道:“凤皇大人有令,凰女自然从命。只是练宴天资愚钝,还请凤皇大人不吝赐教。”
凤瑞:“……”
千百年来难得被练宴这般恭恭敬敬地对待的凤皇大人默默地抖落了一身凤皮疙瘩,伸出食指径直指了指练宴屁股底下的美人榻的枕部,凤眼一凌,越发没好气地直接拆穿了练宴戏精上身的做作戏码:“正常点。”
凤瑞话虽说得精简,满眼里却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嘲讽。练宴怎么会看不懂他这副她最为熟悉的神情,简直就差把“你这臭丫头什么鸟样我还不知道么”这一行冷嘲热讽的话写下来贴在脸上了!
练宴:“……”
……横竖都是你个老凤凰在说,她一个辈分、等级、修为都远差他一大截的小凤凰能怎样啊?!
“差不多可以了啊,我知道你不是真不靠谱的人——你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练宴知道自己斗不过凤瑞,索性乖巧地早早向他低了头,在惯会折腾她的凤皇大人借机想到别的戏弄她的法子之前,机智地把话茬引回了正题。
她美目流转,漫不经心之下藏着慎之又慎的认真。
鬼使神差地——练宴的目光落到了被压在凤瑞华丽精美的阔袖袖摆之下露出一个绘着锦纹的小方角上。
凤瑞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定睛落在他袖摆上的目光,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挪开袖摆,将那不小心被他压在了胳膊下面的文书给解放了出来,直接抓了顺手扔给了练宴。
鼻尖轻浅地拂过似曾相识的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