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故人归兮,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戴子追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也不会为被狐斋兰给笑眯眯地噎了回来而感到生气。
故人面前,他收敛了几分以不变应万变的委婉与遮掩,多了几分粗显锋芒的直接与坦然,长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道:“即便如此,细水她终究与当年的旧事无关。斋兰,你……”
戴子追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沉默在了狐斋兰诚然不变的清浅微笑里。
当这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的时候,他便不能够绘声绘色地对狐斋兰说出口了——狐狸精是最善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非人类种族之一,戴子追不至于盲目自信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认为自己能够说服狐斋兰的地步。
“或许原本她确实是无关的。”饶是知道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此间的答案,狐斋兰还是好脾气地应答了戴子追,为他圆足了场子,“但在她确定应下婚约,要做薄家二少奶奶的那一刻起,这一切便又与她有关了。”
戴子追怎会不知道,是他自己亲手把戴细水拉入了这场央京城内风起云涌的无声风波里。既然知道,又怎能够期冀风暴来临之时,戴细水能够作为无关之人置身事外呢?
“戴总先前在车上不是自己也承认了么,细水之于戴家而言,很重要。同理,她对于眼下的我来说,也很重要。”狐斋兰和颜悦色地微笑阐明道,不动声色地使得戴子追满腹方才打好草稿的讨价还价都又咽了回去。
显而易见,在细水的事情上,他们之间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狐斋兰在央京城中的人脉并不逊色于他。而在非人类界,毫无疑问她的关系势力要强于他的。他们之间此时实力悬殊,如今又有细水为她所控,他没有足够的能和她意见相左的资本。
……唯有顺服。
至少,他们在面对“他们”时的利益需求是一致的。
戴子追深深望向狐斋兰,目光难掩顾忌地沉声问她道:“你想要我怎样?”
“反水演戏,戴总应该是惯会的了吧。”
那掌控着他外甥女身体的狐狸精,顶着戴细水的那张清冷如斯的脸庞,不掩颠倒众生狐狸精本色地轻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道。
“只要戴总能够配合好我,顺利了结这一切,我便可以诚心向你保证:无论是细水也好,还是戴家也好,都会平安无虞的——所以,你也不需要太紧张。”
“反水……?”戴子追堪为敏锐地捕捉到了狐斋兰话中意有所指的关键词。
“对啊,反水。”狐斋兰弯了弯戴细水的瑞凤眼,毫无违和感地波光潋滟得笑出了几分桃花眼的感觉,意味深长道,“不然……戴总认为,方才那恶灵是来做什么的?”
那恶灵还能来做什么……当然是来反噬他的。
只要成功反噬了他的神智,侵占了他的身体,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戴家现任掌权人戴子追的名义,为“他们”接下来的计划实施大开方便之门。
戴子追默了一默,采取了比较委婉的回答方式,道:“我想,他是来附我的身的。所以策划了这场车祸,但却没有怎么伤到……我。”
他话到嘴边,硬生生地把“伤到你我”中间的“你”字给咽了下去。
从方才的情形不难看出,恶灵戴子追原本并没有打算将戴细水也给拉入结界之中,可她还是被“殃及”了。如今回看,这显然是狐斋兰的手笔,她早早看穿了恶灵势力的目的,故意在这里伏击那恶灵戴子追呢。
她既然是为了制止恶灵戴子追反噬附身他而来的,那么自然早有准备,不会让他伤了自己以及她当下附身其上的戴细水的躯壳。
如此,也算是让他得以安心了些许。
狐斋兰仍然微笑着。
戴子追倏然明白了她方才话语中所提及的“反水”的言下之意。
他顿了顿,心头不可抑制地有些为难,却还是在对上狐斋兰不容置喙的温和笑意的时候,缓缓应道:“……我尽力。”
狐斋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见他应允,当即出言宽慰他道:“戴总放心,我自然会设法帮你的。”
“——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我们是合作关系,求同存异,利己利人。”
“恶灵虽因出身人心险恶,难于对付,但恶灵势力的组织运作方式,与任何地下组织的组织运作方式,应当是大同小异的。”她云淡风轻地给了戴子追提示,点出了他反水演戏的取胜关键。
聪明人对话的好处,即是一点即透。
如狐斋兰所说,戴子追和狐斋兰也是搭档配合过的合作伙伴了,即便是中间隔了二十多年,彼此之间至今依然留存着某种微妙的信任与默契。
狐斋兰一个提示,戴子追便了悟了她言语背后的未尽之语,言简意赅地点明了,作为了解的反馈道:“上线对接下线,互不相干,知之甚少。”
“正是如此。”狐斋兰微微颔首,沿着他的话,更进一步地笑意盈盈地阐释道,“恶灵上身只是第一步,此后他们想要借住你的身份做什么,是第二步。”
所以,恶灵戴子追的身上不会背负着太多他自身以外的秘密,具体的行动计划也会有专门的上线对他进行指点嘱咐,戴子追不必因此而对反水演戏的可行性心存太多关于不确定因素的顾虑。
“你的身份特殊,出自你的恶灵也不会是寻常之辈——能够和你对接过招并加以吩咐的上线,在恶灵势力中的级别,不会太低。”
“我请戴总帮忙,最低目标即是锁定那能够负责与你对接的上线人物。至于之后究竟能够走到哪一步,还得看戴总你的决心,和本事了。”
戴子追在狐斋兰的眼里看到了从容与危险。
一如他在她平和微笑的语气当中,读出了几许警告与威胁。
——不愧是狐神大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