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交代几句,太子不再逗留。而等到太子走后,沐雪非终于忍不住问起真卿为何要让她参加谷神讲学。
真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说:“谷神讲学是陛下交与太子主导的,以三宗与帝国的关系,此事不得有误。鹜王参加,必然不是为了简单的求学而来;太子到此,为的是让郡主参加讲学,确保讲学顺利。郡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你只是疑惑为什么是太子。”
真卿话已到此,沐雪非也不必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因为公输家族作乱,我僭越职权办案是为了正义。我本不愿加入党争,也不希望王府陷入党争。若父亲决定要选择太子,我也会遵从。但希望能考虑周全,不能让王府置于漩涡之中。”
“雪非,这个选择是父王和真卿先生一起决定的,本该一开始征求你的意见,但又怕你太意气用事。”沐王爷闻言说道,心里难掩过意不去。
这时真卿走过来,示意沐王爷让自己来解释。
“选择太子,是真卿给王爷的建议,那么理应就让我来给郡主说明。陛下生有四子,老大早夭,老二敖一师承阳生圣人,拜为太子。老三敖毕具通学九道伎艺,好音律绘画,鲜有大志。老四敖离学于玄牝,治浚县有功,封为鹜王,是唯一能威胁太子的人。至于为何选择太子而非鹜王,只是因为太子出自阳生。”
“阳生?那又如何?”沐雪非不解。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真卿此时坐了下来,也示意沐雪非坐下。
沐雪非迟疑了片刻,并未坐下。
真卿并未强求,只是继续说道:“五年前两人受皇命前去南部昭郡分别治理何县和浚县。彼时两县内盗贼众多,甚有人高呼改立国号,陛下对此深为不满,故令二人前去,同时允许他们各自带去一样东西,无论何物。于是,太子从黑铁军借去一万精兵,而鹜王则带去了十万金。”
真卿顿了一下,接着说:“两县相隔不过一河,皇帝此举无疑是有意要考察他们。三年后,他们回京之时都交出了满意的答卷,两县的盗贼皆消失殆尽。太子离去时,居民们各安其所,井井有序。鹜王离去时,道路之旁泪洒者众,四处高歌颂德。”
真卿所说的故事,沐雪非当然也是知道的,虽然那时她还在玄牝山学道。
她说道:“此事我有所耳闻,当时太子到任后即命黑铁军扫荡盗贼,一月内处死者竟达三千人众,朝廷对此也颇有微词。而鹜王却令县军后退,以万金救济贫困者,断绝乡民生盗之心,同时与盗贼对话,许诺不以罪降之,历时两年,终于平息动乱。”
“看来郡主是认可鹜王之法?”真卿说。
沐雪非犹豫了一下,说:“我不想选择。”
真卿摇了摇头,叹气一声。“太子最大的问题就是做了好事却不会说,就跟他的师父一样,以至于天下人都以为太子以暴治城,而鹜王以仁治城。”
沐雪非一愣。
“真卿不怪郡主,郡主与鹜王同出玄牝,自然有相同的同理心。可惜在这件事上,这份同理心是不恰当的。”真卿一脸惋惜。
“我告诉你两个数字,然后你再来讨论何为暴,何为仁。太子到任后一月内杀了三千人,三年后回京时死亡人数仍旧是三千人。鹜王不曾命令士兵杀过一人,三年后回京时死亡人数是三万五千人。”
沐雪非惊讶万分,“为什么会这样?”
真卿说:“那些人不是被士兵杀的,是被盗贼杀的,或者是饿死。他们有老有少,有妇孺,有弱残,本来就不该死的。最后盗贼没了罪行,无辜者却下了地狱。”
沐雪非感到整个人都在颤动,难以置信听到的一切。真卿的话严重冲击着她的认知,只觉内心十分悲凉,或是悲愤,亦或是知道真相的羞愧。
真卿继续说道:“阳生术素有帝王术的称号,他们绝情,分重斩轻却富有大局观。对于帝国而言,首先需要的是稳定,而对于维持稳定,只有阳生的皇帝能够做到。”
沐雪非顿时语塞。真卿说得没错,自大楚王朝建立伊始,几乎每一代皇帝都有阳生背景,这并不寻常。
真卿此时微笑着说:“郡主不必介怀,玄牝人虽然不适合当皇帝,却是了不起的臣子,当今朝堂之下有不少的都是玄牝出身。”
沐雪非扯出一丝微笑,恭恭敬敬地对真卿作揖后,说:“雪非明白了。”
这时她忽然想起此前有提起谷神讲学的举荐名单,想必是参加讲学的人员举荐一事。于是她接着问真卿:“对谷神讲学的名单,先生心中可有人选?”
真卿呵呵一笑,说道:“一切皆按郡主的意思即可,不用担忧,就算选几个傻子也没关系。”
沐雪非一愣,不明白真意。
这时沐王爷咳咳两声,吸引住她的注意力,然后说道:“雪非,先生说的,你听懂了么?”
沐雪非低头思索片刻,然后抬眼望了前面在悠然喝茶的真卿和一脸沉着的父亲,心里虽仍有余虑但已明白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