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片欢庆之时,位在最前的舞女,突然从袖间掉落出一支细长的金簪,先是摔到高台边沿,碰了一下,然后便直直落下高台,摔到地上,在一片叫好声中混入一个尖锐的声音。
所有的叫好声骤止,取而代之的是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地上的金簪。那根乌金色的光泽,此时似乎也在发着刺眼的锐光。
这是凶器。
皇帝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瞪直了。
玉琴后的敖毕具快速起身,抢步来到台前,和落落及一众舞女一起长跪。
“大胆!竟敢在陛下面前显露凶器!?”公输右如临良机,急迫地说道。
既然刺杀不了太子,那就让你敖毕具祭旗,这就是忤逆者的下场。
在他这一声后,台上台下众人,全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子大婚之日,夹带凶器入场,形同刺客。而这些舞女,都是扶风王的人,也就是说……
敖毕具低着头跪地,一言不发。
“好像出事了。”百宝的眼睛左右晃了晃,看到了周围众人的紧张神色。他们的位置并不能看到发生了什么,只能根据别人的反应去猜。
“不用好像,就是出事了。”江白凝视着前方,表情难得的凝重。想起来这位扶风王真是不走运,原本躲在扶风郡远远的,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要把命搭上去了。
“刺客?还是造反?”白晨以尽量小的声音问。他其实是想知道这件事和敖毕具关系多大。
没人回答他。
时间似乎是凝固了似地,空气里没有露出一丝声音。
“是背叛。”
后面似乎传来声音,冷淡而轻藐。
百宝猛然回头,身后仅有一堵火红色的砖墙。
皇帝僵坐在座位上,面色冷峻,却良久地没有说话。
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之中,沐王爷把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打破了沉默。
他转头面向皇帝,微笑道:“这首唱词表面上是在描述新婚燕尔,但却隐隐中透出分离感怀之感,就像是一位游子感念故乡,感怀家人,情之真切,实属罕见。”
皇帝的眉毛一翘,斜眼看着沐子敬,稍微流露出一丝惊讶。
公输右没敢再多说什么,但能感觉到沐子敬在故意叉开话题。皇帝会顺此而下,放过敖毕具么?作为存在感极低的皇子,敖毕具值得他这么做?
皇帝重新把目光移回到舞台上,准确地说是敖毕具身上。
关于敖毕具,他心里其实有些五味杂陈。
二十四年前,他攻灭最后一个尽忠平陵王的小国,把王室上下全都变成了阶下囚。
东土除了一般的十二郡之外,还有不少作为附庸的公国或者王国。通常这些小国多是趋炎附势之徒,但偶然也有特立独行之辈。
在这批阶下囚之中,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奴。她原本就是奴婢,侍候这个小国的王后,现在是由别人的奴隶变成了他的奴隶。
而他之所以会觉得她与众不同,是因为她和赵月灵太像了。
除了气质显著地不同,身形外貌却极为相似,甚至包括同样是伶人出身这一点。
于是他很快便把她带在身边。
在回程途中,他在一次醉酒之后,因为在月灵皇后面前总是失意,情迷意乱之下,他把女奴错认了赵月灵,由此才有了敖毕具。
但正因为敖毕具的存在,令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赵月灵。于是女奴一直只是女奴,哪怕是在她生下敖毕具后,地位也没有改变。
敖毕具三岁时,女奴死了,皇帝顺势把敖毕具送出宫去,以此结束自己的荒唐事。
如今敖毕具已经长大,从月灵皇后的反应看,似乎也没有心生芥蒂。
当然他并不知道,其实当年赵月灵也没有心生芥蒂。当她知道这件事后,只是遥遥地过去看了那女奴一眼,然后便在心底里嘲笑着敖谈。
她压根就不在乎。
皇帝想着想着,对敖毕具的亏欠感逐渐浮上心头。
他忽然激烈咳嗽了几下,然后冷眼看着台上低头长跪的落落,沉声道:“在如此喜庆之日,歌舞却带着忧心,不好。”
然后,他望向裴屸,冷冷地说:“裴将军,让她们下去吧。”
裴屸一愣,斜眼望向舞台上跪着发抖的舞女们,心里也不由得跟着发颤。
“父皇是要把责任推到那些舞女身上,只字不提扶风王,把他分离了出来。”鹜王心念道。他有点意外,扶风王自小就不受父皇喜欢,没想到这种时候,父皇会选择保护他。
虎毒尚不食子呵……
“裴屸,你没听懂朕的意思吗?”见裴屸良久没动,皇帝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点怒气。
裴屸握紧了手中的剑鞘,刚要起身,舞台上传来声音。
“命在高台上,死生亦一线。君王不贱众,弄弦划月喉。”
声音悠长沉静,淡淡地从舞台中心的女人口中念出,穿透一切阻隔,汇聚到观礼台上。
皇帝愤怒的表情逐渐凝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一开始面对他还有些畏缩的戏子,此刻却表现出巨量的勇气来。
裴屸刹住了起身的冲动,握紧剑鞘的手微微一松。
舞台之上,从落落身上发散出去的水袖,依然缠绕在各位舞女的腰上。舞女各自分开,以落落为中心正好围成一个圆,从高处望去,每根水袖都如同对方的生命线,紧紧握在中心的女人身上。
看到眼前一幕,皇帝明白了她的意思。正是因为她,这场行刺才会失败,变成现今的局面。某种程度上,她既救了太子,也救了扶风王。
“喂,大师兄,她说的是什么?”百宝凑过去问伏唯。他听得有点难受,感觉像是一群人在那里说谜语,晃得他云里雾里的。
“命在高台上,死生亦一线。既说明了她们的性命旦夕,任人宰割的现状,也隐晦地点出了刚刚发生了什么。所谓一线,指的就是水袖,若不是水袖牵制,生死早已发生。”伏唯扶着下巴,目光凝视着舞台之上。
“所以她是想要以此讨价还价?”百宝这下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