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晨间骤停, 东方亮起一抹微光, 几人那冻僵了的面上露出一抹惊喜, 哥余阖抬眼看了看,低声笑道:“老天也开了眼, 风雪停了,要出日头了。”
徐江微微喘了口气,看着前方亮起来的林子只道:“咱们已经往东走了一大半,若马不停蹄, 今天夜里,咱们就出了燕林了。”
“这一路都瞧不见个人影,狼倒是见了一群, ”楚父度摸了摸酸痛的肩膀:“幸亏余兄弟功夫好,咱们也没被狼吃了。倒是我,还累得余兄弟受了伤。”
哥余阖却笑:“小伤总不妨事, 不能误了大事。”
“余兄手中那两把匕首可真是奇特, ”楚父度只道:“穆公只道余兄是皇城中侍卫, 想来, 定也是个有职责在身的人,”说着,瞧着哥余阖笑了笑:“余兄且放心,弟兄几个不会说出去。”
哥余阖却没听楚父度的后半句话, 只是隐约瞧着前面不远处似是有些异状, 当下眼睛一眯翻身下马抬手对着几人挥了挥。几人瞧着他那样子, 跟着下马, 缓着步子随着他往前观瞧。
但见树下积雪之中,凹凸不平的显露出来些怪异的白色,白色上面,还夹杂着黑灰不分的如同动物毛发一般的东西,心中皆是一惊。哥余阖拔了腰间匕首,蹭着脚步往前走了几步,定睛看去,便是倒吸了一口气,他举目往四周再瞧,果见周遭一大片积雪树下,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
徐江跟上来,当下啊了一声,指了指那地上的东西,低声惊呼了一句:“是大羿军。”
几人围上来,弯着身子将那积雪用手扒开,但见周遭竟全是大羿军与赤甲军的尸首,那积雪下面,竟还躺着几匹死马,与这些尸首一般,身体早就被野兽啃得七零八落。
哥余阖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尸堆,皱眉不语,却又听的那叫边子阔的侍卫长招呼了一声:“是屠掩!”
哥余阖身子一跃跳到近前,蹲下身子将那尸身上的冰碴子擦了擦,拧着眉头看了许久,心中便是一沉,屠掩死在此地,看起来,也有三四日了,身上早就被野兽啃食的乱七八糟,面上也被啃了好几块肉去,唯独他那一身将服与头上帽盔和那浓重的胡须尚可辨认。哥余阖沉着面色看去,只瞧着屠掩仰面躺着,手中还握着兵器,致他死地的,是当胸刺来的一把断剑,那断剑已经没入他胸口极深,哥余阖伸手将剑柄处与剑身处的冰雪擦抹干净,那如血的鹰爪纹路便就这样显在眼前。
哥余阖咬牙用力,将断剑拔出,只瞧着那剑从中而断,而另一半,正在屠掩身侧的积雪中静静地躺着。
“鹰爪长剑,竟……断了。”哥余阖眉目深锁,站起身子,听得耳边几人问道此剑可是沈公佩剑,也只是木木的点了点头,便让几人去一个个翻看赤甲军的尸身,看看这些人中,是否有沈羽。
可他便就这样瞧着,心中竟腾起一抹凄怆之气,口中轻声咕哝:“沈羽啊沈羽,难不成,你还真是英雄命短?就这么死了,我的人情,还怎么还呢?”
几人一个个去尸身之中翻找,并未找到沈羽。可这些死去的赤甲军士,也是他们阵中兄弟,几人瞧着这一个个死去的弟兄,面上越来越凄楚,过了许久,只听得边子阔大叫了一声,紧接着便是扑通一声跪地之声。
他跪拜之处,一人趴伏在地上,翻过来时面上身上早就被啃得血肉模糊,面容难辨,只有那身狼首的将服,骗不得人。楚父度几人快跑过去,但见此景,当下双膝跪地趴伏磕头口中痛呼数声:“沈公!”
唯独哥余阖抱着那断剑怅然立在几人身后,微微摇了摇头。却不知,鹿原一别,沈羽竟真的少年殉国。他低叹一声,看着那早就辨不清楚容貌的人,沈羽个子比自己矮了一头,此人的个子身形与沈羽也差不多,再加上这身上的将服……哥余阖叹了口气,对着尸首拜了拜,口中轻声说道:“沈公,你先走一步倒是落得个潇洒自在了,可我回去,要如何向她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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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黄昏,桑洛只在快到清晨之时浅浅的睡了一会儿,便又在梦中惊醒,之后,就这样独自坐在帐中,垂目瞧着穆及桅拿过来的地图,眼神定在燕林之处,再未移开过。
哥余阖一直没有回返,她眼下既盼着他快些回来,又怕他回来。她这百转的心思,疏儿瞧在眼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只能陪着桑洛就如此忧心忡忡的等着。
直到入夜,外头才传来了脚步马蹄声,那一直呆坐着的桑洛闻声起身,步子踉跄,疏儿急急忙忙地扶住了她,却惊觉她手心冰凉周身都发了抖。
“公主……”
疏儿低声唤了一句,可桑洛却推开她的手,要往前走,还未走两步,帐帘一掀,哥余阖低头矮身进了帐子,但见桑洛的模样,眼神忽晃,扯了扯嘴角露了一抹笑容。然桑洛却分明瞧见他那笑容是如何勉强至极,转而又见他怀中抱着的断剑,眼神从那刺目的鹰爪纹饰上扫过去,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站立不住。
可她却又咬着牙站定了身子,微微偏着头看着哥余阖。
哥余阖咂了咂嘴,叹了口气:“与你所说无二,一路往东。这……”他抬了抬手,又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把那断剑放在地上,抬起头看了看桑洛:“这就算是,权当他留给你的最后一件东西吧。”
哥余阖说完,复又低下头坐在地上,许是因着心中也不痛快,一言不发。可他这话说了,疏儿都惊声叫了一句,面上惨白,桑洛却仍旧盯着哥余阖,极力压着那发颤的声音道:“她人,现在何处?”
哥余阖抬手指了指:“外头。那几个侍卫去寻穆及桅了。”
“我同你说过,无论她是生是死,带到我身边来!”桑洛低声吼道:“你却为何将她放在外面风雪之中?”
哥余阖叹了口气:“狼首殉国,这是多大的事儿。那几个侍卫都哭了一路,回来禀明穆及桅,我总不能拉着他们到你帐中瞧见公主大驾为了狼首亲临阵前。”他前倾着身子双手伸到火边:“何况……”
话没说完,听得耳边脚步声,便知桑洛要出去瞧,哥余阖站起身子竟抬手拉住了桑洛的胳膊,桑洛转过头死盯着他,那圆睁的双目之中,早已溢满了泪水,哥余阖瞧她这样子心有不忍,松了手叹道:“我劝你还是别去了。那尸首在雪中埋藏了几日,身上的肉都被野兽啃的乱七八糟了。还是等穆及桅的人将尸身收拾好了,让他早日入土,你再去拜祭吧。”
“入土……拜祭……”桑洛轻声叨念片刻,竟是怅然一笑:“我没让她死,她却怎么敢死。”言罢,愤然出了帐子,哥余阖摇头叹气,只得跟了上去。
疏儿扶着脚步跌撞的桑洛没走多远便瞧见地上那白布盖着的尸首,几人守在一旁只是低头站着。耳边马蹄声传来,穆及桅翻身下马险些摔倒在桑洛面前,但见桑洛,眉眼之中也尽是悲恸,对着桑洛拱了拱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