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羽回返狼绝殿之时, 已经过了三更, 她悄着步子走回房中, 早已困得一双眼皮都在打架,心中却又悸动又温暖, 这情绪扰的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的也无法安稳入眠,脑中总是想着今夜之中与桑洛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儿。想及那些让人脸红的事儿,她心头依旧止不住的狂跳, 面上还是觉得微微发烧。
离去之时,桑洛早在她怀中睡的极沉,她将桑洛轻轻放下, 替她盖上被子,坐在床边瞧着她那恬静的睡颜久久挪不动步子。可她却又不得不走,只得俯下身子, 在她面上亲了一下, 咬了咬牙转而离开。
沈羽侧着身子,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不由闭目一笑。转而伸手拿了颈间的平安扣出来,细细的摸索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衣服上还残留着桑洛身上的香气, 心中倍觉安稳, 不觉又想起此前桑洛所说的将与陆离的婚事退掉一说。她翻了个身, 枕着自己的胳膊, 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此前因着那许多不可说的心事,将这婚事禀明吾王,本是为了“脱困”,可实没想到,人算总不如天算,这说出去的话,竟让她此时更加的纠结。与离儿的婚约本就是权宜周旋之计,便就是日后当着别人的面儿迎娶了陆离,他日,待得国泰民安战乱再无,她卸下一身重甲责任,自然也不会让离儿再顶着这虚名度日。
可眼下国中人都知道了此事,穆公与陆将也早有了打算。这骗人的话好说,却不好收回。若是退婚,她沈羽倒是不怕悠悠众口,可若是自己真的迎娶桑洛,穆公与陆将又会怎么说?可难道要与两人说公主是为了帮她才会如此?离儿倒是极愿意成就她二人美事,可她刚刚十四岁,便遭退婚,日后顶着这样的一件乌涂事儿,还如何嫁人?
她便如此想着,之前那一片敞亮的心境复又染上一层霜寒。越是如此想,越是心里面纠结起来,索性坐起身子,裹着被子靠在床边,拧着眉头叹了口气。
再过十几日,便是父亲与兄长忌日。陆昭已在姑业城中建了泽阳祖祠,太子亦准她所奏,让她五日后往泽阳一部姑业城中,行祭拜礼。想及父亲与兄长,她内心复又腾起一股浓重的哀伤,龙泽之役那一片血腥的场景历历在目,却不想白驹过隙,竟一晃就过了一年。这一年之中,她经历了那铁血刀锋的战场,经历了生与死,经历了这高居庙堂之上的惶恐,亦经历了这人间最不可捉摸的情感。
她或可同陆昭说到陆离之事,然她又该如何说?说自己与公主两情相悦,这辈子便就想如此做一对瞒着世人的夫妻?可这又怎么才说的出口?
沈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头深锁,陆昭待她如亲生的女儿,一生都献给了泽阳沈氏一族,他能眼瞧着自己纵容了这不该有的情感一辈子不嫁人无所出?
窗外天已大亮,沈羽一夜未眠,也再无困意。
及至陆离在外头敲了半晌的门,她依旧呆呆的坐在床上,似是没听见一般的愣着神。直到那门被敲得大响,才恍然回神,匆忙的掀了被子下床开了门。
陆离手中抱着一盆热水,瞧见沈羽便是一噘嘴,绕开沈羽进了屋子,只说道:“少公平日惯得起的比谁都早,今日怎的都这时候还在做梦啊。”说着,将手中的盆放在架上,回头对着沈羽一笑:“可是昨夜太累啦?”
沈羽被陆离玩笑的面上一红,关了房门只道:“又说笑,只是想着事情,想的入了神。”走到她身边,弯下身子洗了脸,拿了陆离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打了个哈欠:“离儿倒是起的早,平日,不是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陆离神色一晃,哼了一声:“谁说的,我只是太久没有回来,睡不惯了。”
沈羽瞧着陆离面色不好,一双眼睛下还有浅淡的黑眼圈儿,当下又笑:“睡不惯,还是做了噩梦,睡不着了啊?”
陆离拿过手巾,转过身子去开窗,口中却说:“少公就是喜欢打趣离儿,都是那朔城的硬木板床睡的,眼下回来,自己的床又暖和又软,可不就做噩梦以为自己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说着,转过身子靠在窗边,“咱们几时回去?”
“回去?”沈羽愣了愣,微微一笑:“暂不回去了。过几日,咱们要去别的地方。”
陆离眼神一闪,想了想:“哦,我知道了,咱们也要去南疆,跟孟独抢功劳,是不是?”
这话说的沈羽哈哈一笑,走到陆离身边瞧着她:“为何要去南疆抢功劳?”
陆离凑近了沈羽,一双眼睛眨巴着,悄声说:“抢了功劳,才能把公主抢回来呀。少公,昨夜是不是和公主说好啦?”
沈羽瞧着陆离那天真烂漫的模样,全然没想过退婚之说对自己有什么不好,反而心中仍旧惦记着她与公主的事儿,沈羽心中又重重一叹,更觉得自己对不住这孩子,当下抬手轻轻拍了拍陆离的脸儿,笑道:“离儿有阵子没见到陆将了,可想他了?”
说起陆昭,陆离面上一惊,喜道:“咱们要回姑业城?”
沈羽含笑点了点头,知她定然开心,拉了她的手拍了拍:“看来离儿是真的想陆将了。”
陆离却道:“我只是怕父亲成日喝酒,喝的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罢了!难道少公,不想他吗?”
“我与陆将实也是许久未见了,”沈羽叹道:“如今,不仅是想念他,也还有些事儿,想要问他。”说着,话锋一转,眉目一弯:“还要谢谢离儿一路上借我针线,还瞧着我绣帕子。”
“公主……”陆离想了想,轻声问道:“可还喜欢?”
沈羽脸上又是一红,颇有些害羞的点了点头,陆离却眼神一亮,凑近沈羽身边儿,一双眼睛定在沈羽那一直握着还未及放回衣领之中的平安扣上,不觉赞叹:“这玉,真好看。”说着,嘴角微微牵起:“是……她送给你的?”
沈羽这才惊觉自己忘了将平安扣放回怀中,低头闷声恩了一句,复又说道:“是……是挺漂亮的。”
陆离歪过头仔仔细细得看了沈羽半晌,咂了咂嘴只道:“少公,不开心了?”
沈羽惶然抬头,说话却有些语塞:“并……并无不开心的事儿……”
“那……”陆离指了指那平安扣:“公主可跟你说了,她要嫁人的事儿?”
“此事,她自有绸缪。”沈羽轻叹一声,却不想再多说,只是拍了拍肚子咧嘴一笑估计撇着眉头委屈的说道:“离儿饿了么?我可是饿极了,咱们去吃些东西?”
陆离自然瞧出来沈羽有话不想多说,便也就不再追问,转而笑道:“饿死了,要不是等着少公你,我早就去吃了呢。”说着,拉了沈羽的手:“反正今日无事,不若少公陪我去街上逛逛?来王都这么久,离儿却从未去过街上逛,日日都在此地待着,闷死人啦!”
沈羽便就这样被陆离拽着胳膊,亦步亦趋的跟在陆离后头,牵了马,一路出了皇城,往王都之中那最热闹的一条街上而去。此时太阳高悬,春意复苏,这样一个少年公子与妙龄少女策马行至街上,任谁瞧起来,竟都觉得登对的很。却不知,二人心中,却各有各自的心事。
桑洛醒来之时,竟已到了晌午时分,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周身都不舒服,坐起身子,才瞧着自己竟是合衣睡着,身上还仔仔细细地盖着被子,缓了缓神儿,她竟不知道自己何时睡了过去,便是沈羽离开都没有醒过来,只是瞧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中一阵失落。